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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泥沼深处,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疲惫和刺骨的剧痛拖拽回去。胸口处,那暗紫色的骷髅锁链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持续不断地散发着阴冷邪异的气息,侵蚀着血肉,冻结着灵魂,带来一波强过一波的撕裂感。
饥饿。
一种掏心挖肺、源自生命最底层的虚弱感,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五脏六腑。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砂纸摩擦,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身体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块,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为奢望。
冷。
不是冰雪的寒冷,而是带着湿气的、深入骨髓的阴冷。身下是坚硬而冰冷的触感,硌得生疼,带着砂砾般的粗糙。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混杂着铁锈、腐败有机物和浓重灰尘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吸气都是一种折磨。
这就是夏衍意识逐渐从最深沉的昏迷中挣扎苏醒时,所感受到的一切。
‘我…在哪?’ 属于林风的意识率先模糊地浮现,带着巨大的茫然和生理性的强烈不适。‘不是虚无…也不是蕴龙阁…’
他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昏暗的光线,以及影影绰绰、扭曲晃动的影子。耳边传来一些模糊不清的、像是金属摩擦又像是砂石滚动的声响,还有…刻意压低的、属于人类的交谈声?声音粗粝,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警惕。
“…死了没?”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
“还…还有点气儿…” 回答的是一个年轻许多的声音,带着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阿爹,你看他…好小…伤得好重…”
“啧…这鬼地方,连耗子都快饿绝种了,哪来的奶娃娃?还穿得…嗯?这破布…” 沙哑男声靠近了些,带着浓烈的疑惑和审视,“不像咱们这旮旯的料子…身上这些黑紫色的纹路…邪门得很…”
“阿爹…他…他在发抖…好冰…” 年轻的声音里透出不忍。
“冰?这鬼天气,能不冰吗?”沙哑男声烦躁地低吼了一句,似乎在犹豫,“红璃!别碰他!谁知道是什么鬼东西!万一是‘蚀心鬼’的诱饵…”
“不是的,阿爹!”被称作红璃的年轻声音急切地反驳,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笃定,“他…他没有那种恶心的感觉…他就是…好可怜…你看他的眼睛…”
眼睛?
夏衍终于勉强凝聚起一丝力气,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凑得很近的脸庞。皮肤是长期风吹日晒、缺乏营养的粗糙蜡黄色,布满了灰尘和污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肤色。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蒙尘的宝石,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好奇,紧紧盯着他。
眼睛的主人很年轻,看身形是个少女,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头发如同枯草般杂乱地挽在脑后,用一根磨得发亮的骨簪固定着,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身上裹着几层由粗糙兽皮和不知名纤维编织成的破旧衣物,边缘磨损严重,沾满了泥垢和暗褐色的污渍(疑似干涸的血迹)。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用某种野兽腿骨磨制的、刃口参差不齐的简陋骨刀。
少女的身后,站着一个身形佝偻、裹着更厚实破旧兽皮的中年男人。他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风霜与警惕,一只眼睛似乎受过伤,被一块脏污的皮子覆盖着。露出的那只独眼,如同鹰隼般锐利,此刻正带着浓浓的戒备和审视,死死盯着夏衍,尤其是他胸口那狰狞的暗紫烙印和皮肤上被虚无侵蚀出的细微裂痕。他手里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尖锐石片的木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两人身后,是更加昏暗的光源。夏衍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洞穴?
不,更像是一个由巨大金属残骸和风化岩石勉强堆砌、支撑起来的“窝棚”。头顶是扭曲锈蚀、布满破洞的巨大弧形金属板,透过破洞能看到灰蒙蒙、仿佛永远被厚重尘埃云笼罩的天空,只有极其微弱的光线透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和金属锈蚀的腥气。
窝棚内部空间狭小、低矮。地面是冰冷坚硬的砂石地,散落着一些看不出用途的金属碎片、断裂的兽骨和几块磨平的石头。角落里堆着一些同样破旧的兽皮和几捆枯黄的、像是某种苔藓的植物。一个用几块黑石头垒成的简易火塘里,只有一点点微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暗红色余烬,散发着聊胜于无的热量。
整个环境,都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衰败、贫穷与挣扎求生的气息。空气中游离的“元气”(如果还能称之为元气的话)稀薄到了极点,而且充满了混乱、狂暴、如同掺了毒药的杂质。每一次呼吸,吸入体内的不仅是微弱的能量,更有大量侵蚀身体的混乱法则因子。
这里…就是那个濒临死亡的大宇宙?夏衍(林风)的意识感到一阵冰冷。与恒古大陆那本源充沛、法则清晰的仙境相比,这里简直是污秽绝望的垃圾场!连他记忆中地球最贫瘠的荒漠,都比这里多了几分生机!
“阿爹…我们…不能把他丢在这里…”少女红璃的声音带着哀求,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中年男人,“夜里…沙狼会把他拖走的…或者…‘拾骨者’…”
独眼男人——磐石部的族长,石峰,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那只独眼在夏衍苍白虚弱的小脸、诡异的伤痕和红璃恳求的脸上来回扫视。警惕与生存的本能在激烈交锋。多一张嘴,就意味着本就匮乏到极限的资源要再分出去一份。这来历不明、浑身透着邪门的孩子,很可能是个巨大的麻烦。
“咳咳…” 夏衍想要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嘶哑咳喘,牵动胸口的封印,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剧烈颤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这痛苦的反应是如此真实,瞬间击中了红璃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阿爹!”红璃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顾石峰的阻拦,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身上一件最厚实、但也同样破旧不堪的兽皮外套脱了下来,轻轻盖在夏衍冰冷颤抖的身体上。
兽皮带着少女的体温和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汗味与尘土的气息,并不好闻,但对于此刻冰冷刺骨的夏衍来说,却如同雪中送炭,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却无比珍贵的暖意。
石峰看着女儿的动作,又看看那孩子痛苦蜷缩的模样,那只独眼中锐利的戒备终于被一丝复杂的情绪软化。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认命般地嘟囔了一句:
“造孽啊…这该死的世道!”
他紧了紧手中的石矛,警惕地扫视了一眼窝棚外昏沉沉的天色和呼啸的风沙声。
“天快黑了,风沙要起…‘蚀心鬼’和沙狼就快出来了。”石峰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红璃,把他包好,抱起来!我们得在天黑透前赶回部族地穴!快!”
红璃眼睛一亮,连忙应道:“哎!”
她小心翼翼地将裹在夏衍身上的兽皮紧了紧,然后伸出瘦弱但还算有力的手臂,尽量轻柔地将这轻得不像话的小小身体抱了起来。入手一片冰凉,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像抱着一块寒冷的石头。夏衍胸口的封印似乎因为移动而再次被刺激,让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哼,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
红璃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抱着他的手臂更加稳当了些。
石峰不再多言,握紧石矛,率先弓着身子钻出了低矮的窝棚入口。红璃抱着夏衍紧随其后。
窝棚外,景象更加荒凉、破败、令人绝望。
天空是永恒的、令人压抑的铅灰色,厚重的尘埃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穿透云层,将大地染成一片毫无生机的昏黄。呼啸的狂风卷起漫天黄沙,如同亿万把细小的砂纸,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生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尘土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蛋白质腐败的甜腻气息。
目光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废墟。
巨大的、扭曲断裂的金属骨架如同史前巨兽的残骸,半掩埋在厚厚的黄沙之下。锈蚀斑驳的金属板材四处散落,上面依稀可见早已褪色模糊的怪异符号和纹路。一些半坍塌的、由不明材质构成的巨大建筑残骸矗立在风沙中,如同沉默的墓碑。地面是龟裂的、板结的砂石硬地,看不到一丝绿色。偶尔有几丛枯黄发黑、如同铁丝般坚韧的荆棘状植物,在狂风中瑟瑟发抖,是这片废土上仅存的、顽强的“生机”。
这里,便是苍蓝星,一个被“天蚀盟”判定为资源枯竭、法则紊乱、失去价值,并启动了“人为寂灭”程序的废弃星球。曾经或许辉煌的文明,如今只剩下这片在风沙中逐渐被掩埋的钢铁坟墓。
狂风吹得红璃几乎站立不稳,她将怀里的夏衍抱得更紧,用自己瘦小的身体尽量为他遮挡风沙。石峰在前面顶着风,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石矛随时准备刺出。他选择的是一条相对隐蔽的路线,在巨大的金属残骸和风化岩柱之间快速穿行,躲避着风沙和可能存在的危险。
夏衍的意识在寒冷、颠簸和胸口的剧痛中半昏半醒。他透过兽皮的缝隙,看着这片死寂绝望的废土景象,属于圣人夏衍的认知让他瞬间明白了这里的本质——一个即将被彻底“格式化”的宇宙角落。人为寂灭…这是连恒古大陆上三大帝国都很少动用的、最彻底的毁灭手段。他竟然掉到了这种地方!
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和冰冷席卷了他。不是身体的冷,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从高高在上的帝国帝子、天生圣人,跌落至这连最低等凡俗世界都不如的废土尘埃,被一个拾荒少女抱在怀里,朝不保夕…这巨大的落差,比虚无的侵蚀更让他感到窒息。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身体本能地发出抗议。他重伤未愈,被封印锁链持续侵蚀,又被这废土污浊混乱的法则气息冲击,这具两岁孩童的脆弱身躯终于到了极限。
“呜…呕…” 他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小小的身体在红璃怀里剧烈抽搐,却因为饥饿,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些苦涩的胆汁。
“呀!他…他怎么了?”红璃吓得停住脚步,手足无措。
石峰迅速回身,独眼扫过夏衍苍白如纸、痛苦扭曲的小脸和嘴角的污渍,脸色更加凝重。“是废土的‘瘴毒’!还有饿的!快走!回地穴才能想办法!”
他不再多言,一把从红璃手中接过夏衍,用更快的速度夹在腋下,如同夹着一捆干柴,大步流星地朝着一个方向奔去。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但速度却快了很多。
红璃连忙跟上,脸上写满了担忧。
风沙更大了,如同黄色的幕布遮蔽了视线。在这片被遗忘的死亡废土上,两个渺小的身影,护着一个更小的、被厄运缠身的孩子,艰难地跋涉着,奔向那唯一能提供些许庇护的、同样破败不堪的“家”。
夏衍的意识在颠簸和痛苦中彻底沉沦下去,只在彻底昏迷前,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记:少女那双在昏黄废土中,显得异常明亮清澈的、充满担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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