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不是视觉上的黑暗,而是存在意义上的“空”。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方向,甚至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速。前一瞬与后一瞬重叠,仿佛永恒凝固在“坠落”的这一个点上。
意识像被撕碎的纸屑,在虚无的风中飘散。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去哪里?这些最基本的问题都失去了锚点。
只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在一片混沌的漆黑中倔强地亮着。
那是……陆川。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脆弱的坐标,将即将溃散的意识勉强粘合在一起。
还有……触感。
左手传来冰冷而坚硬的抓握感,那是……凌清玥的手。右手衣角传来粗糙的拉扯感,那是……墨小刀。
同伴的存在,成了这片绝对虚无中,唯一的真实参照物。
我们没有被“擦拭”。
那股温和却霸道的吸力,在将我们拖入黑暗漩涡后,并未将我们撕碎或湮灭。它更像是一条……通道,或者说,是一条路径。
一条通往某个不可言说之地的、单方向的、被某种至高规则所保护的路径。
我的身体依旧处于那种“褪色”与“异化”交融的痛苦状态。左眼的黑暗不再暴走,而是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一口吞噬万物的古井。
右眼的暗金不再疯狂解析,而是闪烁着一种洞悉了部分真相后的、冰冷的了然。
掌心的烙印不再滚烫,而是与这片黑暗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共鸣,微微发热,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不,更像是黑暗本身的一部分,在指引着方向。
我尝试“看”。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种新生的、尚未完全掌控的“感知”。
左眼的黑暗视野延伸出去,反馈回来的不是景象,而是……终结的梯度。
这条路径并非一成不变的虚无。它有着极其细微的、概念上的“浓度”变化。我们正从“终结”浓度较低的区域,滑向浓度更高的深处。如同沿着一条缓坡,滑向深渊的底部。
右眼的暗金视野则捕捉到,在这纯粹的“终结”背景中,存在着极其稀少、却异常坚韧的……规则锚点。
那是一些破碎的、抽象的符号残影,如同漂浮在死寂宇宙中的古老碑文碎片。
它们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文明或力量体系,更像是“终结”这个概念本身,在无穷岁月中自然凝结出的、诠释自身的“纹路”。
每一个碎片都蕴含着足以让外界修行者癫狂或陨落的终极信息。
我的烙印,正与这些碎片产生微弱的共鸣,吸收着其中极少一部分我能“理解”——或者说,是我的“异数”状态允许我承载——的信息。
也正是这种共鸣,让我们在这条路径上不至于彻底迷失,维持着一个极其缓慢、却明确无疑的“下落”趋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一点微弱的变化,终于出现在感知中。
路径的“终结”浓度,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不再增加。而前方无尽的黑暗里,出现了一点……异色。
不是光。
而是一种比黑暗更“深”的存在。
一种难以形容的“空无”,它本身不发光,不反射任何东西,但它“存在”的事实,却如同最强烈的对比,在黑暗的背景上凸显出来。
仿佛一张纯黑的纸上,用更黑的墨水画出的一个点。
我们正滑向那个“点”。
随着距离拉近,那个“点”在感知中迅速扩大。
它不是平面,不是立体,而是一种超乎几何概念的“存在形式”。
它像是一个……入口。
一个通往比这条“归墟之径”更核心、更终极之地的入口。
而在这个“入口”的边缘,我“看”到了别的东西。
一些……残留的痕迹。
左眼的黑暗视野中,那些痕迹如同烧灼在虚无中的疤痕,散发着微弱却极其顽强的“非终结”气息。
那是……生命,或者曾经是生命的某种东西,在进入这个“入口”前,最后挣扎留下的印记。
有些印记古老得仿佛开天辟地之初就已存在,气息宏大而悲怆,如同星辰的挽歌。
有些则相对“新鲜”,气息中带着疯狂、不甘、或是某种扭曲的“顿悟”。
还有一些……
我的心脏(如果它还存在并跳动的话)猛地一缩。
还有一些印记,残留的气息,竟然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让我感到熟悉的……暗金与秩序感。
与“天枢锁链”,与“九曜镇宇大阵”,甚至……与我右眼的力量,同源而不同质。
那是在我们之前,试图探索“源渊”、抵达此处的“天枢”力量持有者留下的最后痕迹吗?
他们也走到了这一步,然后……进入了那个“入口”?
还是说,在入口处……陨灭了?
更让我心神震动的是,在靠近入口的地方,我感知到了一个相对而言最为“新鲜”的痕迹。
那痕迹中残留的气息,并非纯粹的秩序或毁灭,而是一种……混乱的均衡。
一种强行将多种对立力量杂糅在一起、如同将油与水用蛮力搅拌形成的、极不稳定的状态。
这种气息,与我体内的“异数”状态,竟有几分形似!
虽然远比我的状态粗糙、狂暴、缺乏核心意志的统御,仿佛只是力量的粗暴堆砌,但那种“混合对立”的本质,却隐约相通。
“归墟教团……”一个名字,如同冰锥,刺入我的意识。
凌清玥曾经提过,这个神秘教团的理念就是“万物归墟”,崇拜“终焉”,并且掌握着某种强行融合多种对立力量的禁忌秘法,试图以此接近“源渊”。
他们……也有人抵达过这里?
就在不久之前?
这个发现让我警觉骤升。
如果归墟教团的人已经走在了前面,那么门后的“源渊”,等待我们的可能不仅是未知的恐怖,还有……来自同类的陷阱与厮杀。
“陆……川……”
微弱如丝的意识波动,从左手传来。
是凌清玥!
她在用最后的心神之力,试图与我建立联系。
我立刻集中意志,将一丝稳定的意识顺着相连的手传递过去。
“……我在。”
“这里……是‘门后’?”她的意识波动断续而虚弱,显然维持清醒和建立联系都极为困难。
“是路径。通往‘源渊’核心的路径。”我尝试将感知到的信息精简地传递给她,“前方有入口。有其他……先行者的痕迹。包括……疑似归墟教团的人。”
凌清玥的意识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令人窒息的信息。
“……还能回头吗?”她问,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期望。
我感知了一下身后的路径。
来时的“方向”已然模糊。这条路径似乎是单向的,或者更准确地说,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依赖于我们朝着“源渊”滑落的这个过程。逆向?
那意味着要对抗整个路径的“终结”流向,对抗那股温和却无可抗拒的吸力,对抗我们自身与路径越来越深的共鸣。
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至少目前,不能。”我如实相告。
凌清玥的意识波动传来一丝苦涩,但很快被坚定取代。
“……明白了。保存力量。入口处……可能有危险。那些痕迹……就是警示。”
她的心智坚韧远超常人,迅速接受了现实,并开始思考对策。
“小刀……”她问。
我感知了一下右手衣角传来的拉扯。墨小刀的意识沉寂着,似乎在进入路径时受到冲击陷入了自我保护性的昏迷,但他的生命气息尚且稳定,体内的蝎毒在这纯粹的“终结”环境里,竟也被压制住了,不再恶化。
“还活着。昏迷。状态……比外面好。”我传递信息。
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这片绝对的“终结”环境,对于正常生命是剧毒,但对于墨小刀体内那种诡异的墟墓之毒,反而形成了一种压制。
只是不知道这种压制能持续多久,对他本身又有何影响。
我们没有再交流,保存着每一丝力量。
滑落,持续地滑落。
那个比黑暗更深的“入口”,在感知中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具有压迫感。
终于,我们“抵达”了。
没有撞击,没有穿越薄膜的感觉。
就像水滴融入大海,我们无声无息地“进入”了那个入口。
刹那间——
所有的感知,彻底变了!
不再是纯粹的黑暗与虚无。
而是……色彩。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色彩。
它们不是光,而是某种更基础的存在形式的显现。
它们流淌、旋转、撕裂、融合,构成一幅幅疯狂、混乱、却又隐含着某种令人癫狂的秩序的画面。
这里不再是“空”。
而是……万有。
是无数种相互矛盾、相互湮灭、又相互依存的“概念”、“规则”、“可能性”的原始汤,在这里沸腾、咆哮、永无休止地碰撞与生灭!
时间在这里是破碎的片段,空间在这里是扭曲的褶皱,因果在这里是首尾相接的怪蛇。
我看到星辰诞生又瞬间熄灭的亿万次循环。
我看到文明从蛮荒到辉煌再到彻底遗忘的无穷缩影。
我看到爱与恨、创造与毁灭、秩序与混沌……所有对立的概念在这里同时存在,互相吞噬,又不断从彼此的残骸中重新诞生。
这里就是……
“……源渊……”
我的意识发出无声的震颤。
不是某个具体的地方。
而是所有“终结”的起点与终点,是所有“可能性”坍缩后的最终形态,是万物最终的“归宿”在概念层面的显现!
进入这里的瞬间,我体内那痛苦交融的“异数”之力,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矿石,骤然间……沸腾了!
左眼的黑暗疯狂吸收着环境中那无穷无尽的“终结”概念,仿佛干涸的海绵遇到了海洋,但它吸收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概念冲刷的速度,自身的存在都开始不稳定,仿佛要融化在这片“终结之海”中。
右眼的暗金则发出尖锐的哀鸣,它拼命解析、试图理解、试图在这绝对混乱的“万有”中找到一丝可以依循的“秩序”,但信息流太过庞大狂暴,远超它的承载极限,解析的进程瞬间过载,暗金的光芒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最糟糕的是,掌心的烙印。
它不再是灯塔或共鸣器。
而是变成了…漩涡的中心!
疯狂地、饥渴地、不受控制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终结的概念,破碎的规则,混乱的可能性……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要将整个“源渊”都吸进去!
而作为烙印载体的我,首当其冲!
我的意识,我的身体,我的存在本身,都在这狂暴的吞噬中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化为“源渊”的一部分,失去所有自我!
“不……能……这样……”
我用尽全部意志,死死锁住那点名为“陆川”的人性火光。
不能迷失在这里!
不能被同化!
如果在这里失去自我,那就真的万事皆休,成为这永恒混沌中一缕无意识的残响!
我必须控制住烙印!
控制住这暴走的力量!
然而,在“源渊”这绝对的主场,我的意志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就在我感觉意识即将被冲垮的刹那——
“陆川!”
凌清玥的尖叫声,并非通过意识传递,而是真实地、在这片混乱的概念之海中响了起来!
不,不是声音。
是她燃烧了最后的心神本源,将自身所修持的、最核心的那一丝“道家纯阳定念”与“星辉庇佑”的祝福之力,毫无保留地、化作一道清澈坚韧的意念之锚,强行打入我的意识核心!
“守神!归一!想想你是谁!想想你为什么来这里!”
她的意念之锚,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短暂地照亮了我即将沉沦的识海!
几乎同时,我右手衣角传来一股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拉扯力。
墨小刀!
他竟然在这时苏醒了过来!
他没有试图传递复杂的意念,只是将一股最纯粹、最原始的“生存意志”与“守护同伴”的执念,如同灼热的铁水,通过相连的衣角,灌注到我的感知中!
这两股来自同伴的力量,一者清明明心,一者炽热执着,如同两根脆弱的丝线,却在这一刻,成为了我坠落时最后的“安全带”!
“我是……陆川……”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被吞噬……”
“我要……找到答案……找到……出路……”
破碎的意识艰难地重组,那点人性火光在同伴的加持下,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停下!”
我用重组后的意志,对着掌心的烙印,对着体内暴走的两股力量,发出了最强烈的命令!
不是抗拒“源渊”,不是关闭吸收。
而是……建立边界!
以“陆川”的自我意识为核心,以凌清玥的“定念之锚”和墨小刀的“守护执念”为支点,强行在我与狂暴的“源渊”环境之间,划出一道脆弱的、随时可能崩溃的……认知防线!
我不是“源渊”。
我是“陆川”,一个行走在“源渊”中的“异数”!
烙印的疯狂吞噬,微微一滞。
左眼和右眼的暴走,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就是这一瞬间的凝滞!
我抓住机会,引导着那股吞噬之力,不再是无差别地吸收一切,而是开始有选择地、极其谨慎地……捕捉和解析那些与“异数”状态相性最高的、破碎的规则碎片。
尤其是……那些残留在此地的、先行者留下的痕迹中,所蕴含的、关于如何在这种环境下保持“自我”的信息碎片!
无数的碎片信息如同洪流般涌来。
大多数瞬间就将我的意识冲得七零八落。
但偶尔,会有一两个碎片,与我的“异数”状态产生奇异的共鸣,被我艰难地捕捉、理解。
【锚定需外,亦需内……】
【混沌中寻序,非以序制混沌,乃以混沌为序……】
【门非终点,径亦非途……所见即所是……】
【归墟教团……错误……融合……献祭……】
破碎的箴言,癫狂的感悟,绝望的警示……
信息杂乱无章,真假难辨。
但有一点逐渐清晰。
在这片“源渊”之中,纯粹的力量强弱毫无意义。重要的是“认知”,是“存在形式”,是“与源渊的共鸣方式”。
像我之前那样本能地吞噬,只会被同化。
像归墟教团那样强行杂糅对立,看似接近,实则南辕北辙,他们留下的痕迹充满了痛苦和扭曲,显然那条路是死路。
而那些古老的、宏大的痕迹,他们似乎找到了一种相对“温和”的共存方式,但痕迹中依旧带着悲怆与未尽之意,说明他们也未能真正抵达“源渊”的核心,或者抵达后发现了更残酷的真相。
我的路……
我的路在哪里?
异数……异数……
“异”于常态,“数”为变理……
就在我于疯狂的信息洪流和自身存在的危机中艰难思索时——
“咦?”
一个声音。
并非通过听觉,也非意识传递。
而是直接响起在“源渊”这片概念之海中,响起在每一个正在发生“认知”活动存在的“理解”层面!
清晰,平静,带着一丝淡淡的……好奇。
这声音响起的瞬间,整个沸腾翻滚的“源渊”,那无穷混乱的概念碰撞,竟然……短暂地静止了一瞬!
仿佛连这片终极的混沌,都在聆听,都在……敬畏?
我的意识猛地绷紧!
凌清玥和墨小刀传递来的意念也瞬间凝固,充满了极致的惊骇。
能在这“源渊”之中发声,并且让“源渊”本身都产生反应的存在……
是什么?
声音的主人似乎并未在意我们的惊骇,那声音继续响起,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又一个‘钥匙’……这次,好像有点不同。”
“带着……‘杂质’?”
“有趣。”
话音落下的瞬间。
前方那无穷混乱的色彩与概念,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
一条由绝对平静的“虚无”构成的小径,凭空出现,笔直地延伸到我们面前。
小径的尽头,色彩与概念再次沸腾,但在沸腾的中心,隐隐约约,显露出一个……轮廓。
一个无法形容具体形态,却让所有感知到它的存在,都本能地理解到那是某种“存在之基”、“概念之源”的……轮廓。
“过来。”
那个声音说。
不是邀请。
不是命令。
只是一个简单的陈述。
仿佛我们走向它,是这片“源渊”中,最自然、最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站在由同伴意念支撑起的脆弱防线后,看着那条平静得可怕的虚无小径,看着小径尽头那无法理解的轮廓。
左眼的黑暗沉寂如渊。
右眼的暗金闪烁不定。
掌心的烙印微微悸动。
凌清玥的手冰冷而颤抖。
墨小刀的拉扯坚定而无声。
没有退路。
甚至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个存在,已经注意到了我们。
我深吸一口气,将凌清玥的定念之锚和墨小刀的守护执念,更深地融入自己的意识核心。
然后,迈出了第一步。
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存在的……虚无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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