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南铁路的勘探标杆,如同雨后春笋般,坚定地插入了华北平原沉寂了千年的土地。工部规划的路线图上,那条代表未来的黑色墨线,无情地划过了一些村落、田畴,甚至是一片小小的祖茔。与此同时,京西钢铁厂的烟囱愈发高耸,吞吐的烟云遮天蔽日,那日夜不休的轰鸣声,对于邻近的百姓而言,已从最初“仙师神力”的震撼,逐渐变成了无法安眠的烦躁与隐隐的怨怼。
变革的巨轮,裹挟着钢铁与蒸汽的力量,开始显露出它冰冷、不容置疑的另一面。效率的提升、国力的增强,其代价正悄然转嫁到最底层的个体身上。
这一日,小满正在工部衙署内,与几位精通测量的算学系生徒核算一段需穿越丘陵地带的铁路隧道预算。门外传来通报,内阁次辅徐阶到访。
小满连忙起身相迎。徐阶缓步走入,依旧是一身绯袍,气度雍容,只是眉宇间较之以往,更添了几分沉郁之色。他挥手屏退了左右属官,值房内只剩下他与小满二人。
徐阶没有落座,而是踱步到那幅巨大的《京南铁路规划图》前,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条蜿蜒南下的黑线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图纸上标注的几个需要迁移的村落名称。
“灵虚子,”徐阶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积压已久的沉重,“铁路的桩基,打得越深,老夫这心里,反倒越是难安。”
小满心中微动,知道这位亦师亦友的老臣,必有深意。“元辅是担心……龙脉之说再起波澜?钦天监那边,经上次勘验,应已无大碍。”
徐阶缓缓摇头,转过身,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睛直视着小满:“非是龙脉。老夫忧的,是人心。”
他抬手指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铁路沿线、钢厂周遭的黎民百姓。
“你看这铁路,一旦建成,确实能沟通南北,货畅其流,利在千秋。然,为了这‘千秋之利’,沿途多少百姓要背井离乡?祖坟要迁,田宅要毁,世代栖居之地,转眼便要沦为铁轨下的路基。他们不懂什么‘负载均衡’,什么‘系统效率’,他们只知,官家要来夺他们的地,毁他们的家。”
“还有那钢铁厂,”徐阶的声音愈发低沉,“日夜轰鸣,黑烟蔽空,左近农田,蒙尘减收,井水亦带异味。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因这是‘仙师’的产业,是‘强国’的根基。可他们的生计,谁人来顾?”
他走到小满面前,目光如炬,仿佛要洞穿他脑海中那些精妙的公式与图纸:“灵虚子,你告诉老夫,你设计的这钢铁巨兽,这铁路网络,运行可还顺畅?效率可还达标?”
小满一怔,下意识回答:“回元辅,目前一切推进顺利,效率远超预期……”
“是啊,顺利,高效!”徐阶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你的‘代码’运行得完美无缺!可你这‘完美’的系统里,可曾为那些因它而失去土地、忍受烟尘的升斗小民,留下一个‘变量’?一个可以容纳他们悲欢、补偿他们损失的‘接口’?”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重重地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指向小满的胸膛:
“技术无错,钢铁无罪。错的是,只追求机器之高效,却忽略了驾驭机器之人性!你可知,历代王朝倾覆,往往并非亡于外敌强寇,而是亡于内部民心流失,民怨沸腾!你如今手握这般改天换地的力量,若一味只知向前猛冲,不顾脚下踩碎了多少瓦砾,不顾身后扬起了多少尘埃,那么你这看似强大的‘系统’,终究是建立在流沙之上!一旦民心这最底层的基石松动,再高的科技大厦,也会轰然倒塌!”
徐阶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小满的心头:
“老夫知道你志在强国,心系千秋。然,强国之根本,在于强民,在于安民!钢铁能铸就利炮坚船,也能铸就锁链囚笼;铁路能输送财富兵甲,也能输送仇恨与绝望!《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非迂腐空谈,乃是历经血火检验的治国至理!它才是维系这煌煌帝国不至于分崩离析的、最底层、最不可动摇的‘源代码’!”
“你设计的任何‘算法’,任何‘架构’,若背离了这‘仁政’的底层代码,若不能将‘民心’作为最核心的‘系统参数’加以考量、呵护,那么无论其技术多么精妙,效率多么惊人,最终都可能演化出毁灭自身的‘致命bug’!前朝之覆,殷鉴不远啊!”
小满怔怔地听着,背心渐渐被冷汗浸湿。他一直沉浸在技术突破、体系构建的兴奋之中,思考的是如何优化流程、提升产能、攻克难关。徐阶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他精心构建的“系统”表层剖开,露出了其下被忽略的、关乎人性与社会的复杂根基。
他想起铁路勘探时,那些跪在田埂上苦苦哀求的老农;想起钢厂外,那些指着被烟尘覆盖的禾苗、眼神麻木的村民。这些画面,以往被他归类为“推行新政的必要代价”,此刻却在徐阶“仁政底层代码”的叩问下,变得无比刺眼。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编写让国家强大的程序,却可能在不经意间,写出了足以导致系统崩溃的恶性代码。
看着小满陷入沉思、脸色变幻的模样,徐阶知道自己的话已然触及了他的内心。他脸上的厉色稍缓,语气转为一种深沉的期许:
“灵虚子,老夫并非要你停下脚步。这铁路要修,钢铁要炼,格物之学要兴。然,在追求‘术’之精进的同时,万不可忘了‘道’之根本。强国与惠民,并非对立,而是一体之两面!如何在你的‘代码’中,为那些沉默的大多数,留下生存的空间,赋予他们分享发展成果的权利,这才是你,以及未来所有执掌这般力量之人,真正需要思考的、最艰难的‘算法’。”
他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铁路规划图,那黑色的线条仿佛不再仅仅是进步的象征,也承载起了万千黎庶的命运。
“别忘了,技术终究是工具,是‘用’;而‘仁政’,才是驾驭这工具、决定其方向的‘体’。体用兼备,方是长治久安之道。你好自为之。”
说罢,徐阶不再多言,转身缓步离去。那绯色的背影,在值房门口的阳光中显得有些佝偻,却仿佛承载着比整个工部衙门更加沉重的分量。
小满独立于巨大的图纸前,良久未动。窗外,钢铁厂的轰鸣声隐隐传来,那是他一手推动的力量之音。而徐阶的话语,则如同一声声警钟,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技术升级的工程,更是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而在这场变革中,最难以编写、最需要谨慎调试的,或许不是蒸汽机的气缸密封,也不是铁路的轨道承重,而是那条贯穿始终、关乎公平与民心的——“仁政”底层代码。
前路,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崎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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