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站在窗边
1980年的夏天,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沈兰站在小镇汽车站的青石台阶上,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的确良衬衫。她抬手看了看腕表,下午三点四十分,比预计的晚了近两个小时。
姐,咱们还要等多久啊?沈家耀蹲在一旁的树荫下,用草帽扇着风,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他今年刚满十六岁,正是精力旺盛又缺乏耐心的年纪。
沈兰从手提包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再等等,沈叔公说会派人来接我们。
汽车站前只有一条土路,两旁是低矮的砖房,偶尔有自行车叮铃铃地驶过。远处几个穿着汗衫的老人坐在树荫下下象棋,时不时朝这对穿着明显不同于当地人的姐弟投来好奇的目光。
沈兰从新加坡回来前,父亲刚刚过世。临终前,老人用颤抖的手指着床头柜抽屉,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地图和一把铜钥匙。回老宅看看...这是父亲最后的嘱托。
来了。沈家耀突然站起来,指着远处。
一辆老式吉普车卷着尘土驶来,停在车站前。车上跳下来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脸庞黝黑,眼角布满皱纹。
是沈兰和沈家耀吧?男人操着浓重的口音问道,我是沈世员派来接你们的,叫我老李就行。
沈兰点点头,拉着弟弟上了车。吉普车沿着蜿蜒的山路行驶,路两旁的稻田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波浪。沈兰望着窗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从未见过祖宅,父亲生前也很少提起,只知道那是一座建于民国时期的老宅院,叫。
沈叔公...沈世员是我祖父的什么人?沈兰试探性地问道。
老李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沈先生是你祖父的堂弟,这些年一直守着老宅。他顿了顿,你们是第一次回来?
嗯,父亲去世前让我们回来看看。
老李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车子拐进一条更窄的山路,两旁的树木越来越密,阳光被茂密的枝叶过滤成斑驳的光影。
大约半小时后,吉普车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上两个大字已经褪色,但依然能辨认出来。老李下车推开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沈兰和沈家耀跟着老李走进院子,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都愣住了。
那是一座中西合璧的三层建筑,灰白色的外墙爬满了常春藤,拱形的窗户上镶嵌着彩色玻璃。正门是传统的中国式样,却有着西式的门廊和立柱。整个建筑散发着一种时光凝固的奇异美感,既庄严又神秘。
这...这就是我们家祖宅?沈家耀瞪大了眼睛。
沈兰也感到一阵恍惚,仿佛穿越回了另一个时代。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包里的铜钥匙,心跳得更快了。
沈先生在书房等你们。老李领着他们穿过铺着青石板的前院,院中一棵古老的银杏树投下大片阴影。
推开厚重的木门,室内的光线很暗,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旧书的气味。沈兰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客厅的布置——红木家具、青花瓷瓶、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字画,一切都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样子。
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沈兰抬头,看见楼梯上站着一个瘦高的老人,约莫七十多岁,穿着深灰色的长衫,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沈...沈叔公?沈兰试探着叫道。
老人缓缓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他走到沈兰面前,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突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像,真像。
像谁?沈兰不解地问。
沈世员没有回答,只是转向沈家耀:这是你弟弟?
是的,我叫沈家耀。少年主动伸出手。
沈世员轻轻握了握,然后对老李说:带他们去东厢房安顿下来吧,晚饭六点。
东厢房在二楼,走廊尽头。房间比想象中要宽敞,两张单人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张书桌。窗户朝东,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老李放下行李:厕所在走廊尽头,洗澡要去一楼。晚上九点后尽量不要外出走动,老宅子...有些年头了,不太安全。
什么意思?沈家耀敏锐地捕捉到了话中的异样。
老李避开他的目光:就是提醒你们注意安全。晚饭时沈先生会告诉你们一些事情。说完,他匆匆离开了。
沈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后院是一片荒废的花园,杂草丛生,隐约能看到一座小亭子的轮廓。更远处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在夕阳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绿色。
姐,这地方有点怪。沈家耀坐在床上,压低声音说,刚才上楼时,我感觉有人在看我,但回头又什么都没有。
沈兰转过身:别胡思乱想,老房子都这样。话虽这么说,她自己也有种被注视的感觉,从踏入这座宅子的那一刻起。
晚饭在一楼的餐厅进行。长方形的红木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都是当地的家常菜。沈世员坐在主位,动作优雅地夹菜,很少说话。老李站在一旁,不时添茶倒水。
叔公,父亲临终前让我们回老宅看看,说有些东西要交给我们。沈兰打破沉默。
沈世员放下筷子,用白手帕擦了擦嘴角:你祖父...沈世明,二十岁就离开这里去了南洋,再没回来过。
他为什么离开?
老人深邃的眼睛望向远处: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他顿了顿,你们打算住多久?
至少半个月吧。沈兰回答,我想了解家族历史,拍些照片带回新加坡。
沈世员点点头:宅子里大部分地方你们都可以去,除了三楼最西边的房间。那里年久失修,不安全。
为什么会有个不能进的房间?沈家耀忍不住问。
老人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每个老宅都有自己的规矩。
晚饭后,沈兰独自在书房翻阅家族相册。泛黄的照片上,穿着长衫马褂的男人们和旗袍女子们表情严肃地站在老宅前,背景正是那棵银杏树。她突然在一张照片前停住了——照片中的年轻女子穿着浅蓝色旗袍,站在花园里微笑。那眉眼,那神态,竟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谁?她指着照片问刚走进来的沈世员。
老人看了一眼,表情微变:你曾姑祖母,沈月华。他迅速合上相册,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回到房间,沈家耀已经睡着了。沈兰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老宅在夜晚显得格外安静,连虫鸣声都听不见,只有偶尔的木结构发出的声。
不知过了多久,沈兰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那声音很轻,像是穿着布鞋的人小心翼翼地走动。脚步声停在了他们房门外。
沈兰屏住呼吸,盯着门缝下透进来的一线光亮。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门外确实站着人。她想起身查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按在床上。
家耀...她想叫醒弟弟,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原位。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渐渐远去。沈兰身上的压力突然消失,她猛地坐起来,大口喘气。
怎么了?沈家耀被惊醒,迷迷糊糊地问。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沈兰不想吓到弟弟,但她的手仍在微微发抖。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房间。沈兰睁开眼,昨晚的恐惧在阳光下似乎变得不那么真实。也许真的是个噩梦,她想。
沈家耀已经起床了,房间里只有她一人。沈兰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洗漱。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床头柜上多了一样东西——一张泛黄的照片,正是昨晚在相册中看到的那张穿蓝色旗袍的女子照片。
沈兰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清楚地记得,昨晚相册被沈世员合上后放回了书架,这张照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拿起照片,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指尖传来。照片中的女子似乎...眨了眨眼。沈兰惊叫一声,照片从手中滑落,飘到了床底下。
姐?怎么了?沈家耀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
没...没什么。沈兰弯腰捡起照片,这次它只是普通的旧照片,没有任何异常。
老李做的早餐,趁热吃吧。沈家耀把面放在桌上,我刚才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这地方真大,后面还有个废弃的花园,里面有口古井。
沈兰突然想起什么:家耀,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或者...起床走动?
没有啊,我睡得跟死猪一样。少年大口吃着面条,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问。
吃过早饭,沈兰决定探索一下祖宅。她拿着相机,从一楼开始拍照。客厅、餐厅、书房...每个房间都保留着几十年前的陈设,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
在一楼走廊尽头,她发现了一扇锁着的小门。门上的铜锁已经氧化变黑,但看起来依然坚固。沈兰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正当她准备离开时,门内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沈兰僵在原地,寒意从脊背爬上来。那声音如此清晰,绝不可能是错觉。
有人吗?她颤抖着问道。
没有回应。沈兰鼓起勇气,把耳朵贴在门上。这一次,她听到了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门后。
沈小姐?老李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得沈兰差点尖叫出声。
这...这里面是什么?她指着小门问道。
老李的表情变得严肃:地窖,存放杂物的地方。沈先生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进入。他顿了顿,您最好别在这附近逗留。
下午,沈兰在书房查阅家族资料时,沈家耀兴冲冲地跑进来:姐!我发现阁楼上有个箱子,里面全是老物件!
你怎么跑到阁楼上去了?沈兰皱眉。
探索嘛!少年眼睛发亮,有个箱子锁着,但钥匙孔很特别,像你包里的那把铜钥匙...
沈兰心头一震。祖父给的铜钥匙,会是开那个箱子的吗?
我们去看看。她合上书本,跟着弟弟上了三楼。
阁楼比想象中宽敞,堆满了各种旧家具和箱子。阳光从一扇小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角落里一个红木箱子。箱子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锁孔确实与铜钥匙的形状吻合。
沈兰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是一叠书信、几本日记和一些零散的照片。最上面是一封没有拆开的信,信封上写着孙女沈兰亲启。
沈兰的手开始发抖。这封信是写给她的?但父亲去世前才让她回老宅,怎么可能提前在这里留了信?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薄薄的信纸,字迹已经褪色:
兰儿,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回到了沈园。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关于这个家族的秘密,关于你真正的身世...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后面的部分被人撕掉了。沈兰翻遍箱子,也没找到缺失的部分。
这太奇怪了...她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阁楼的木地板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像是有人踩在上面。沈兰和弟弟同时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我们...还是下去吧。沈家耀的声音有些发抖。
傍晚时分,沈兰独自一人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思考着这一天的发现。夕阳将老宅的影子拉得很长,花园里的杂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喜欢这里吗?沈世员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沈兰吓了一跳:叔公,您走路真轻。
老人微微一笑,在她旁边坐下:老宅有很多秘密,不是所有秘密都应该被揭开。
您知道那封信的事吗?沈兰直视他的眼睛,那封写给我的信。
沈世员的表情变得严肃:什么信?
沈兰描述了阁楼上的发现。老人听完,沉默了很久:你祖父...沈世明离开时带走了很多东西,包括一些家族文件。我不知道他留下了什么。
那您能告诉我,为什么祖父从不提起这里?为什么他二十岁就离开,再也不回来?
沈世员望向远处的山峦:因为那一年,这个家里死了人。
你曾姑祖母,沈月华。老人站起身,天快黑了,回屋吧。记住,晚上九点后不要出门。
晚饭后,沈兰早早回到房间。沈家耀说要去院子里看星星,她叮嘱他别走太远。坐在书桌前,她再次拿出那封残缺的信,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更多线索。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桌上的蜡烛熄灭了。沈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好几度。
家耀?是你吗?她问道,声音在黑暗中颤抖。
没有回应。但沈兰清楚地感觉到,房间里不止她一个人。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就站在她身后。
她不敢回头,只能从面前的梳妆镜中窥视身后的情况。镜中,她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和...一只搭在她肩上的苍白的手。
沈兰的血液仿佛凝固了。那只手纤细修长,涂着红色的指甲油,手腕上戴着一只翡翠镯子——正是照片中沈月华戴的那只。
她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想逃跑,却动弹不得。镜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穿着蓝色旗袍的女子站在她身后,长发披肩,面容惨白,眼睛却异常明亮。
女子缓缓俯身,在沈兰耳边轻声说道:找到...真相...
沈兰终于挣脱了那种束缚,尖叫着跳起来转身,身后却空无一人。房门突然被推开,沈家耀冲了进来。
姐!怎么了?他打开灯,看到沈兰惨白的脸色,你看到什么了?
沈兰颤抖着指向梳妆镜:她...她在镜子里...
沈家耀看向镜子,里面只有他们两人的倒影。但下一秒,镜面突然出现一道裂痕,从中间向四周蔓延,就像有人从另一面狠狠击打了它。
我们得离开这里!沈家耀抓住姐姐的手。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老李的喊声:沈先生!沈先生您怎么了?
姐弟俩冲下楼,看到沈世员倒在书房门口,脸色铁青,一只手紧紧抓着胸口。老李正扶着他,焦急地喊着。
快叫救护车!沈兰喊道。
老李摇摇头:来不及了...镇上的医院太远...
沈世员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沈兰,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月...华...别...找...然后他的手垂了下来,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沈兰跪在老人身边,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注意到沈世员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什么。她轻轻掰开那只手,里面是一把小小的铜钥匙——和他们发现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齿纹不同。
深夜,沈兰和沈家耀坐在客厅里,老李去镇上通知有关部门了。祖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可能存在的其他东西。
姐,我觉得...我们不该来这里的。沈家耀低声说。
沈兰看着手中的两把钥匙:现在已经晚了。有些事情...已经被我们唤醒了。
楼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从三楼慢慢向下移动。姐弟俩屏住呼吸,盯着楼梯口。脚步声停在了二楼,正好是他们房间所在的楼层。
穿蓝旗袍的女人...沈家耀突然说,我刚才在院子里...看到了她站在你窗前。
沈兰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她想起照片中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女子,想起那封残缺的信,想起镜中的幽灵...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思的可能性。
明天,她深吸一口气,我们要找出真相。不管祖父和沈叔公想隐瞒什么,我们都要知道。
楼上,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向着三楼最西边的房间——那个被明令禁止进入的地方。
二、禁室
沈世员的尸体被镇上的工作人员抬走了。老李跟着去办理手续,临走前再三叮嘱沈兰姐弟不要乱跑,尤其不要上三楼。
那间屋子邪性得很,老李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沈先生在时都不让我们靠近。
沈兰点头答应,却在吉普车扬起的尘土还未落定时,就拉着沈家耀回到了客厅。
我们要去三楼看看。她压低声音说。
沈家耀瞪大眼睛:姐,你没听老李说吗?那地方有问题!而且...而且昨晚我们明明听到脚步声去了那里...
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去。沈兰从口袋里掏出两把铜钥匙,一把打开阁楼的箱子,另一把很可能是开那间屋子的。沈叔公临死前想告诉我们什么,我有预感答案就在那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投射在楼梯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沈兰和沈家耀轻手轻脚地爬上三楼,木制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三楼走廊比下面更加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若有若无的檀香混合的古怪气味。
最西边的房门与其他房间不同——它是厚重的实木门,上面雕刻着复杂的花纹,门把手和锁孔周围有着明显的经常使用的痕迹,与沈世员说的年久失修完全不符。
沈兰深吸一口气,将第二把铜钥匙插入锁孔。钥匙完美契合,轻轻一转,锁舌发出沉闷的声。
等等!沈家耀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姐,你听...
一阵细微的哭声从门缝中飘出来,若有若无,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那声音让沈兰手臂上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有人在里面...沈家耀的声音发抖。
沈兰的手停在门把上,心跳如擂鼓。理智告诉她应该转身离开,但某种无法解释的冲动驱使着她推开了那扇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股冰冷的气流迎面扑来,带着陈年的灰尘和某种若有若无的花香。房间里的景象让两人都愣住了——
这是一间保存完好的民国时期闺房。雕花木床上铺着已经褪色的锦缎被褥,梳妆台上摆放着各式化妆品和首饰盒,衣架上挂着几件旗袍。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的巨幅黑白照片——一位穿着蓝色旗袍的年轻女子站在花园里微笑,正是沈兰在相册中看到的那位曾姑祖母沈月华。
这...这房间像是昨天还有人住一样。沈家耀小声说,眼睛瞪得溜圆。
沈兰走向梳妆台,镜子上积了一层薄灰,但仍能照出她苍白的脸。她注意到梳妆台上放着一本皮质封面的日记本,封面烫金的沈月华三个字已经褪色。
这是她的日记...沈兰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纸张已经发黄变脆。
民国二十四年,五月三日。今天世明从上海回来,带了一盒洋人的巧克力...
沈兰快速翻阅着,日记中大多记录着沈月华的日常生活——读书、刺绣、与堂弟沈世明(沈兰的祖父)的互动。但翻到中间部分时,她发现有几页被整齐地撕掉了,紧接着的内容笔迹变得潦草颤抖:
他们不能这样对我!我宁愿死也不要嫁给那个老头子!世明,你说过会帮我的...
再往后翻,最后几页被火烧过,只剩下只言片语:
七月十五...一切都完了...他们骗了我...永远无法离开...
日记的最后一页粘着一张泛黄的剪报,上面是一则简短的消息:沈氏家族小姐沈月华于七月十五夜不幸坠井身亡,年方二十二岁。
沈兰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她抬头看向梳妆镜,突然发现镜中的自己背后站着一个人影——穿着蓝色旗袍的女子,面容惨白,眼睛却异常明亮。女子缓缓抬起手,指向房间的某个角落。
沈兰惊叫一声转身,身后却空无一人。
姐!怎么了?沈家耀紧张地问。
镜子里...她又出现了!沈兰颤抖着指向镜子,现在里面只有他们两人的倒影。
沈家耀脸色发白:我们还是快走吧,这地方不对劲...
沈兰点点头,却不由自主地走向刚才镜中女子所指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红木衣柜。她拉开柜门,里面挂着几件旗袍,最显眼的是一件淡蓝色的,与照片中沈月华穿的一模一样。衣柜底部有一个暗格,沈兰摸索着打开,里面是一个檀木盒子。
盒子上没有锁,沈兰轻轻掀开盖子。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信件,最上面一封的收件人是沈月华小姐,落款是,日期是民国二十四年的七月初十——沈月华死亡前五天。
沈兰刚要打开信封,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在瞬间下降了十几度,她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
姐...你看窗户...沈家耀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沈兰抬头,看到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白色的窗帘无风自动。更可怕的是,窗玻璃上正缓缓浮现出一行字,像是有人用手指在上面书写:
帮我...
字迹出现几秒后,就像被无形的抹布擦去一般消失了。紧接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突然全部倒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衣架上的旗袍无风自动,仿佛有人穿着它们翩翩起舞;床上的锦缎被褥诡异地鼓起,好像有人正躺在下面...
沈兰抓起那封信,拉着沈家耀冲向门口。
两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楼,直到回到二楼的房间才停下来,大口喘着气。沈兰锁上门,靠在门上,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那...那间屋子绝对闹鬼!沈家耀瘫坐在床上,额头上全是冷汗,我们明天就走,这地方不能待了!
沈兰摇摇头,尽管恐惧仍在血管里奔流,但一种更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她:不,我们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沈月华是谁?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她的灵魂还留在这栋宅子里?而且...她停顿了一下,为什么她和我长得这么像?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信,信封已经泛黄变脆,但字迹依然清晰。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已经褪色的信纸:
月华:
约定不变,七月十五子时,后花园古井旁。我已安排好一切,带你离开。切记勿告知他人,包括世明。
陈
沈兰反复读着这封简短的信,眉头紧锁:这是一封私奔信。沈月华计划在七月十五夜里和人私奔,但那天她却坠井身亡...
你是说...她可能不是意外死亡?沈家耀瞪大眼睛。
我不知道。沈兰摇摇头,但有一点很明确——沈月华的灵魂还在这栋宅子里,而且她试图告诉我们什么。
夜幕降临,老李从镇上回来了,带回了简单的晚餐和一些日用品。他告诉他们,沈世员的遗体暂时存放在镇上的殡仪馆,等亲属从外地赶来后再安排后事。
你们没乱跑吧?老李狐疑地打量着他们。
沈兰强装镇定:没有,我们一直在房间里休息。
老李似乎不太相信,但也没多问。晚饭后,他叮嘱他们早点休息,自己则住在一楼的小房间里。
回到房间,沈兰和沈家耀决定轮流守夜。沈家耀先睡,沈兰则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借着煤油灯的光继续研究从三楼带下来的信件和日记片段。
随着夜深人静,老宅的各种声响开始显现——木结构的吱呀声、老鼠在墙内跑动的窸窣声、远处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每一种声音都让沈兰的神经更加紧绷。
凌晨两点左右,沈兰正昏昏欲睡,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踮着脚走路,停在了他们房门外。
沈兰屏住呼吸,盯着门缝下透进来的一线光亮。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门外确实站着人。她轻轻推醒沈家耀,示意他保持安静。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渐渐远去。沈兰鼓起勇气,轻轻打开一条门缝向外窥视。走廊上空无一人,但尽头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白色的窗帘在夜风中飘舞,形成诡异的形状。
我们跟上去看看。沈兰低声说。
你疯了?沈家耀瞪大眼睛。
如果她想伤害我们,早就动手了。沈兰拿起煤油灯,我觉得她是在引导我们发现什么。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沿着走廊前进。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发现通往一楼的楼梯上散落着几片枯叶,排成一条隐约的路径,指向后门方向。
她...想让我们去后院?沈家耀小声问。
沈兰点点头,小心地走下楼梯。后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夜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月光下的后院比白天看起来更加神秘莫测。
枯叶的痕迹延伸到花园深处,两人跟着痕迹前进,最终停在那口古井旁——沈家耀白天提到过的古井。
古井用青石砌成,井口覆盖着厚重的木盖,上面压着一块大石头。井壁上刻着一些已经模糊不清的字迹,在月光下隐约可见沈月华三个字。
这就是她...死去的地方?沈家耀的声音发抖。
沈兰走近古井,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化——花园变得整洁漂亮,古井上没有木盖,而是站着一位穿蓝色旗袍的年轻女子,她背对着井口,脸上满是惊恐,正对着某个看不见的人摇头乞求...
幻象转瞬即逝,沈兰踉跄了一下,被沈家耀扶住。
姐!你怎么了?
我...我看到她了。沈兰喘着气,就在这口井边,她在害怕,有人在逼她...
就在这时,古井的木盖突然发出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撞击它。压在上面的石头开始微微晃动。
快走!沈家耀拉着沈兰后退。
两人转身要跑,却发现来时的路被浓雾笼罩,雾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缓缓向他们走来。那人影身形纤细,穿着蓝色旗袍...
沈...沈月华?沈兰颤抖着叫道。
人影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古井。木盖的响动更剧烈了,石头已经移开了一半。
她想让我们打开井盖!沈兰突然明白了。
你疯了?谁知道下面有什么!沈家耀死死拉住她。
就在这时,雾中人影突然变得清晰——那确实是一位穿着蓝色旗袍的年轻女子,面容与沈兰惊人地相似,但脸色惨白如纸,眼睛黑洞洞的没有眼白。她的嘴没有动,但一个凄厉的声音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
帮我...找出真相...还我清白...
声音刚落,古井的木盖地一声被完全掀开,一股腐臭的气味从井底冲上来。沈兰和沈家耀惊恐地看到,一只苍白的手从井里伸出来,扒住了井沿...
沈家耀拽着已经吓呆的沈兰转身就跑。
两人跌跌撞撞地穿过浓雾,不知怎么竟然回到了宅子后门。冲进屋内,沈兰立刻锁上门,两人背靠着门大口喘气。
明天...明天一早我们就走!沈家耀的声音带着哭腔,这地方太邪门了!
沈兰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被客厅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吸引了——那是一幅全家福,拍摄于民国时期。画中前排坐着一位严肃的老者,应该是当时的家主;后排站着几个年轻人,其中就有年轻的沈世员和...沈兰的祖父沈世明。而在角落,站着穿蓝色旗袍的沈月华,她的表情与其他人的严肃形成鲜明对比,眼中满是忧郁。
家耀,你看,沈兰指着照片,沈月华和祖父沈世明年龄相仿,都是家主的子女。但为什么沈世员称她为曾姑祖母?按辈分,她应该是我们的曾姑妈才对。
沈家耀凑近看了看:也许只是个称呼习惯?
不,我觉得有问题。沈兰摇摇头,而且你看,照片上沈月华站的位置和姿态,明显与其他家庭成员有距离。她像是...不被欢迎的存在。
两人回到二楼房间,决定熬到天亮。沈家耀很快又睡着了,但沈兰辗转难眠。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一条银色的线。她盯着那条光线,思绪万千。
突然,光线被一个黑影挡住了。沈兰屏住呼吸,看到窗帘微微鼓起,好像有人站在窗外。更可怕的是,窗帘下方缓缓出现了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
沈兰想尖叫,想叫醒弟弟,却发现自己又一次动弹不得。那双脚向前移动,窗帘被无形的手缓缓拉开——窗外空无一人,但玻璃上再次浮现出字迹:
七月十五...真相...
字迹停留了几秒后消失,沈兰身上的压力也随之解除。她猛地坐起来,冷汗浸透了睡衣。
七月十五...她喃喃自语,突然想起什么,翻出从三楼带下来的那页烧焦的日记。上面确实提到了这个日期。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日历——今天是七月十二日,距离七月十五只有三天了。
中元节...沈兰突然明白了,鬼门大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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