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地窖
鸡鸣声从远处传来,沈兰这才意识到天快亮了。她整夜未眠,眼睛酸涩得像揉了沙子,手中还紧攥着那封未寄出的信。窗外,晨雾笼罩着祖宅,给一切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沈家耀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姐...你没睡?
睡不着。沈兰揉了揉太阳穴,家耀,今天我要去趟镇上。
去干嘛?
查资料。沈兰展开手中的信,这封信的落款是,镇上应该还有陈家的后人。另外,我想去查查当年的报纸,看有没有关于沈月华死亡的详细报道。
沈家耀坐起身,脸色凝重:姐,我觉得我们不该再追查下去了。昨晚...昨晚那口井里的东西...他说不下去了,打了个寒颤。
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弄清楚真相。沈兰坚定地说,沈月华的灵魂被困在这里七十年,一定有未了的心愿。而且...她顿了顿,我觉得她和我们家族,甚至和我,有某种特殊的联系。
沈家耀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你留在这里。沈兰摇摇头,我想让你盯着老李,我总觉得他知道的比表现出来的多。
早餐时,老李端来了稀粥和咸菜。他眼睛布满血丝,显然也没休息好。
沈先生的后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了,老李说,他的侄子明天从省城赶来处理后事。
沈兰小口喝着粥:李叔,您在沈园工作多久了?
老李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快二十年了。
那您一定听说过沈月华的事?
碗地一声掉在桌上,粥洒了一片。老李慌忙用抹布擦拭,不敢看沈兰的眼睛:听...听说过一些。说是失足落井死的。
是吗?沈兰盯着他,可我听说她是被逼婚,准备私奔时出了意外。
老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谁...谁告诉你的?
这宅子告诉我的。沈兰放下筷子,李叔,您要是有任何线索,请务必告诉我。我觉得...沈叔公的死可能和这件事有关。
老李的嘴唇颤抖着,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斗争。最终,他压低声音说:地窖...那下面有些东西。但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地窖?就是走廊尽头那个上锁的小房间?
老李点点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尽管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钥匙...钥匙可能在沈先生房间的抽屉里。但小姐,我劝你小心,那下面...不太干净。
饭后,沈兰借口去镇上买东西,向老李借了自行车。沈家耀则按计划留在宅子里,暗中观察老李的一举一动。
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街,两旁是低矮的砖房。供销社、邮局、粮站依次排列,街上行人不多,大多骑着自行车或步行。沈兰先去了邮局旁边的老书店,店主是个戴老花镜的白发老人。
请问有没有民国时期的本地报纸或地方志?沈兰问道。
老人从眼镜上方打量她:外地来的?要那些老东西干啥?
做家族研究。沈兰编了个理由,我祖上是这里的沈家。
老人的表情明显变了:沈园的那个沈家?他摇摇头,从柜台下拿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盒子,这些是旧报纸的合订本,不全,但可能有你要的。
沈兰仔细翻阅泛黄易碎的报纸,终于在民国二十四年七月十八日的《临江日报》上找到了想要的内容:
沈氏家族小姐沈月华于七月十五夜不幸坠井身亡,年方二十二岁。据家人透露,沈小姐近日精神恍惚,疑似患有癔症。葬礼将于三日后举行。
报道旁边还有一张小照片,正是沈月华的半身照,与沈兰在祖宅看到的如出一辙。更奇怪的是,在同版报纸的另一角,还有一则简短的讣告:
陈家独子陈明远于七月十六日凌晨突发急病去世,享年二十五岁。
日期如此接近,绝非巧合。沈兰心跳加速,指着讣告问:这个陈明远,是镇上的陈家吗?
老人凑近看了看,脸色变得古怪:是啊,当年镇上最大的两个家族就是沈家和陈家。说来也怪,陈少爷死的前一天,沈家小姐刚出事...他压低声音,老辈人都说,他俩是约好了一起走。
什么意思?
殉情呗。老人摇摇头,听说两人相好,但沈家要把小姐许配给省城的军阀做填房。七月初十定的亲,七月十五小姐就出事了,第二天陈少爷也跟着去了。
沈兰付钱买下这张报纸,又向老人打听了陈家的地址。如今的陈家只剩下一座破败的老宅,住着陈明远的侄子陈树生,一个六十多岁的退休教师。
陈家的老宅比沈园小很多,但同样透着岁月的沧桑。陈树生是个瘦高的老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听说沈兰是沈家的人后,态度冷淡但还算礼貌。
你问沈月华和我叔叔的事?陈树生冷笑一声,那可是你们沈家的丑事。
我只是想了解真相。沈兰诚恳地说。
或许是她的真诚打动了老人,陈树生从里屋拿出一个铁盒:我叔叔留下的。他死后,家人整理遗物时发现的,一直没扔。
铁盒里是一叠泛黄的信件和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陈明远和沈月华站在一棵梨树下,两人手牵着手,笑容灿烂。信件大多是情书,字迹娟秀,落款都是。
他们很相爱,陈树生说,但你曾祖父为了巴结军阀,硬要拆散他们。我叔叔计划带沈小姐私奔,结果...他摇摇头,沈小姐死得蹊跷,我叔叔第二天就病倒了,医生说是突发心脏病,但我觉得是伤心过度。
沈兰翻看着信件,突然在一封未寄出的信上停住了目光。信纸已经发黄变脆,但字迹依然清晰:
明远:
计划有变,世明告知父亲已知我们之事。明夜子时,井边相见。无论发生什么,我必赴约。
月华
世明...沈兰喃喃自语,那是我祖父的名字。
回沈园的路上,沈兰的思绪乱如麻。如果沈世明——她的祖父——向家主告密,导致沈月华私奔失败甚至死亡,那么沈月华的灵魂滞留人间,是否与这段恩怨有关?而父亲让她回老宅,又希望她发现什么?
回到沈园已是下午,院子里静悄悄的。沈兰刚停好自行车,沈家耀就从门廊阴影处冲出来,脸色异常苍白。
姐!老李不对劲!他压低声音,你走后,我看见他去地窖那边转了好几圈,还对着门念叨什么,像是在和人说话!
沈兰把镇上的发现简要告诉了弟弟:我们必须去地窖看看。按老李说的,钥匙应该在沈叔房间里。
沈世员的房间在一楼西侧,保持着老人生前的样子。房间简洁整齐,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年轻时的沈世员和另一个年轻人的合影。沈兰拿起相框,发现背面写着与世明兄摄于民国二十三年——那是她的祖父。
他们年轻时关系很好...沈兰若有所思。
在书桌抽屉里,她找到了一把生锈的铁钥匙,与地窖门锁的尺寸吻合。两人悄悄来到走廊尽头的地窖门前,锁孔周围有明显的经常使用的痕迹,与老李说的存放杂物不太相符。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门开了一条缝,一股霉味混合着某种古怪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沈兰打开手电筒,照亮了一条向下的狭窄石阶。
你在上面把风,她对沈家耀说,我一个人下去。
不行!太危险了!沈家耀坚决地摇头,要下一起下。
石阶湿滑阴暗,两人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动。地窖比想象中要大,手电筒的光线照不到尽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寒意,比正常的温度低得多。
地窖中央摆着一张木桌,上面放着几本账册和一个铁盒。四周的架子上堆满了杂物,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一个用红布盖着的方形物体。
沈兰走向那个角落,心跳如擂鼓。她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红布——下面是一面古老的铜镜,镜面已经氧化发黑,但依然能模糊地映出人影。
这是...沈兰刚想凑近看,镜面突然泛起一阵诡异的波纹,像是水面被搅动。波纹平息后,镜中出现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个房间的景象——民国风格的卧室,一个穿蓝色旗袍的女子正伏案写信。
天啊...沈家耀倒吸一口冷气。
镜中女子写完信,小心地折好放入信封,然后走到衣柜前,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年轻男子闯了进来。女子惊慌转身,沈兰这才看清她的脸——正是沈月华,而闯入的男子...竟与年轻时的沈世员有几分相似。
两人激烈地争执着什么,沈月华摇头哭泣,男子则表情狰狞。突然,男子一把抢过沈月华手中的布包,粗暴地推搡她。沈月华踉跄着后退,撞到了梳妆台,台上的物品哗啦啦掉了一地...
景象到这里突然消失,铜镜又恢复了普通的样子,只映出沈兰和沈家耀惊恐的脸。
那个男的...是祖父吗?沈家耀声音发抖。
沈兰摇摇头:不确定,但很像。她转向木桌上的铁盒,看看这里面有什么。
铁盒没有上锁,里面是一叠发黄的文件和几张照片。最上面是一纸婚约,日期是民国二十四年七月初十,写着沈月华许配给省城军阀李督军做三姨太,落款是家主沈世昌和沈世明的签名。
果然是逼婚...沈兰咬着嘴唇。
下面几张照片是婚礼筹备的场景,沈月华穿着大红嫁衣,但脸上毫无喜色。最后一张照片格外诡异——沈月华站在古井边,表情惊恐,身后似乎有人在推她。照片背面写着七月十五留影。
这不是意外...沈兰的手开始发抖,她是被推下去的!
铁盒最底层是一封没有寄出的信,信封上写着吾弟世明亲启。沈兰小心地取出信纸,字迹娟秀但透着绝望:
世明:
你为何出卖我?我视你如亲弟,将私奔计划全盘告知,你却转头告密。今父亲逼我嫁与李贼,生不如死。明远与我约定今夜子时于井边相见,纵是死也要在一起。若我遭遇不测,必化厉鬼索命。
月华绝笔
沈兰读完信,全身如坠冰窟。她的祖父沈世明竟然是导致沈月华死亡的帮凶!难怪祖父从不提起祖宅,难怪沈世员警告她不要追查...
姐,我们得离开这儿!沈家耀突然紧张地说,我听到上面有脚步声!
两人慌忙收拾东西,刚把铁盒放回原处,地窖的门突然地一声关上了!手电筒的光线瞬间熄灭,四周陷入绝对的黑暗。
家耀?沈兰惊恐地叫道。
没有回应。黑暗中,她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背后袭来,耳边响起一个女子的啜泣声。沈兰转身,看到黑暗中浮现出一抹幽蓝的光——穿蓝色旗袍的沈月华就站在她面前,惨白的脸上挂着两行血泪。
帮...我...幽灵的嘴唇没有动,但声音直接传入沈兰脑海,七月十五...真相...
沈兰双腿发软,却无法移开视线。沈月华的幽灵缓缓抬起手,指向铜镜。镜面再次泛起波纹,显现出新的景象——古井边,沈月华正与一个年轻男子争执,那男子赫然是年轻时的沈世明!沈世明粗暴地推搡沈月华,两人扭打间,沈月华失足跌入井中。沈世明惊慌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匆匆搬来木盖封住井口,压上石头...
景象消失,沈月华的幽灵依然站在沈兰面前,血泪不断滴落:世明害我...困我七十年...明日中元...助我解脱...
我...我能做什么?沈兰颤抖着问。
井中...有我尸骨...取之...安葬...
幽灵的身影开始变淡,就在这时,地窖的门突然打开了,一道手电光照进来。
谁在那里?是老李的声音。
幽灵完全消失了,手电筒也奇迹般地重新亮起。沈兰看到沈家耀瘫坐在角落,脸色惨白如纸。
我们...我们在这儿!沈兰喊道。
老李快步走下台阶,脸色异常严肃:你们不该来这里的。他看了看被翻动的铁盒和掀开红布的铜镜,长叹一口气,她都...给你们看了?
沈兰震惊地看着老李:你知道?你知道沈月华的事?
知道一些。老李的表情复杂,我父亲曾是沈家的长工,小时候听他讲过一些。沈先生...沈世员这些年一直在试图平息她的怨气,每年中元节都会在井边做法事。
为什么不让她安息?沈兰追问,明明知道她是被谋杀的!
老李摇摇头:没那么简单。冤死的灵魂需要真相大白,需要凶手伏法...但沈世明早就去世了,沈世员作为唯一知情的亲人,这些年一直在替兄赎罪。
沈兰想起父亲临终的嘱托,突然明白了什么:我父亲...他知道这些吗?
可能不知道!老李说,但血脉相连,他一定感应到了什么,才会让你回来。
三人离开地窖时,天已经黑了。晚饭谁都没胃口,各自默默回到房间。沈兰坐在窗边,翻阅着从地窖带出来的那封沈月华写给沈世明的绝笔信,心中五味杂陈。
姐,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沈家耀躺在床上,声音闷闷的,我们真的要...帮她吗?
沈兰望向窗外的月亮,已经接近满月:必须帮。这不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我们家族。她顿了顿,而且...我觉得我和她之间有种奇怪的联系。每次靠近她用过的东西,或者看到她的照片,我都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沈家耀突然坐起身:其实...我也有事瞒着你。
什么事?
我...我能看见她。沈家耀低下头,从我们住进来的第一天起,她就经常出现在我周围,但不像对你那样显形。她只是...站在远处看着。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她叫我。
沈兰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你可能是沈世明转世?
我不知道。沈家耀痛苦地抱住头,但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什么还要我们帮她?不应该恨我吗?
沈兰走到弟弟身边,轻轻抱住他:也许这正是她解脱的关键。通过你——或者说沈世明的转世——来弥补当年的过错。
夜深了,沈家耀终于睡着。沈兰却依然清醒,站在窗前望着后院的古井方向。月光下,她隐约看到一个蓝色身影站在井边,朝她的方向抬头凝望。
明天...沈兰轻声承诺,明天一定让你安息。
就在这时,梳妆台的镜子突然泛起一阵涟漪,沈兰转身,看到镜中浮现出沈月华的脸。与之前不同,这次她的表情平静了许多,眼中甚至带着一丝感激。她的嘴唇轻轻开合,虽然没有声音,但沈兰清楚地读懂了那个词:
谢谢...
四、中元
七月十四,中元节前夜。
沈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梦中,她站在古井边,看着沈月华被推入井中,而推她的人——那张脸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窗外,月光惨白,将银杏树的影子投在窗棂上,形成诡异的图案。沈兰看了看手表,凌晨三点十七分。她轻手轻脚地起床,不想吵醒熟睡的沈家耀,却发现弟弟的床上空空如也。
家耀?她轻声呼唤,没有回应。
沈兰的心跳加速。她披上外套,拿起手电筒,悄悄走出房间。走廊漆黑一片,只有尽头窗户透进来的一线月光。她刚迈出几步,就听到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翻动纸张。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下楼。声音来自书房,门缝下透出一线光亮。沈兰轻轻推开门,看到沈家耀背对着她,正专注地翻阅着什么。
家耀?你在干什么?沈兰问道。
沈家耀猛地转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姐...我睡不着,想找点东西看。
沈兰走近,发现他面前摊开的是那本从阁楼上找到的家族相册。而他的手指正停在一张照片上——年轻的沈世明站在沈月华身边,两人看起来关系亲密。
你为什么对这张照片这么感兴趣?沈兰敏锐地问道。
沈家耀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奇怪。沈叔说沈月华是我们的曾姑祖母,但照片上她看起来和祖父差不多大。
沈兰点点头,她也有同样的疑惑。她拿起相册,翻到另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张全家福:你看,这是曾祖父那一辈的全家合影。沈月华站在最边上,像是...不被欢迎的存在。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后院传来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入水中。
古井!沈兰和沈家耀同时说道。
他们冲向后门,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迎面扑来。后院的景象让两人僵在原地——月光下,古井的木盖已经被掀开,井口冒着丝丝白气。更可怕的是,井边站着一个穿蓝色旗袍的女子,背对着他们,长发披肩。
沈...沈月华?沈兰颤抖着叫道。
女子缓缓转身,月光下,她的脸惨白如纸,眼睛黑洞洞的没有眼白。她的嘴唇没有动,但一个凄厉的声音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
明日...子时...真相...
话音未落,女子的身影如烟雾般消散在夜色中。古井的木盖地一声自动合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到屋内,两人再也无法入睡。沈兰拿出从地窖找到的那封沈月华写给沈世明的绝笔信,反复阅读:
世明:
你为何出卖我?我视你如亲弟,将私奔计划全盘告知,你却转头告密。今父亲逼我嫁与李贼,生不如死。明远与我约定今夜子时于井边相见,纵是死也要在一起。若我遭遇不测,必化厉鬼索命。
月华绝笔
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沈兰喃喃道,沈月华死亡的日子...也是中元节,鬼门大开的时候。
沈家耀脸色苍白:姐,我们真的要帮她吗?万一...万一她不是想让我们帮她安息,而是想拉我们做替身呢?
沈兰摇摇头:我觉得不是。如果她想害我们,早就动手了。她一直在引导我们发现真相。
天亮后,两人决定再去镇上查些资料。临走前,沈兰注意到老李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沉的诵经声。她悄悄从门缝望去,看到老李跪在一个小神龛前,神龛上供奉的不是佛像或神像,而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陈明远和沈月华。
老李和陈家有关系?沈兰心中一惊,赶紧拉着沈家耀离开了。
镇上图书馆的档案室里,沈兰找到了一份民国二十四年的本地报纸合订本。在七月十六日的报纸上,有一则简短的消息:
沈氏家族小姐沈月华于七月十五夜不幸坠井身亡,年方二十二岁。据家人透露,沈小姐近日精神恍惚,疑似患有癔症。葬礼将于三日后举行。
旁边还有一则讣告:
陈家独子陈明远于七月十六日凌晨突发急病去世,享年二十五岁。
沈兰的心沉了下去。两起死亡时间如此接近,绝非巧合。她继续翻阅,在一周后的报纸上发现了一则不起眼的小消息:
本地军阀李督军原定于本月迎娶沈氏小姐,因女方意外身亡,婚事取消。据悉,李督军已另觅佳偶。
果然是被逼婚...沈兰低声说。
回沈园的路上,两人经过一座破败的祠堂。沈兰突然停下脚步,指着祠堂门楣上的匾额:陈家祠堂...这应该就是陈明远的家族祠堂。
祠堂大门紧锁,但从门缝中能看到里面杂草丛生,显然多年无人打理。就在这时,沈兰注意到祠堂侧墙的一块砖石有些松动。她好奇地抠了抠,砖石竟然掉了下来,露出一个小洞。洞里塞着一个油纸包。
沈兰小心地取出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一封已经泛黄的信,信封上写着月华亲启,落款是。
这是陈明远写给沈月华的信!沈兰激动地说。
信纸已经脆弱不堪,沈兰小心翼翼地展开:
月华:
计划有变,世明告知父亲已知我们之事。但勿忧,我已有对策。明夜子时,井边相见。无论发生什么,我必赴约。若我不能至,必是遭人阻拦。届时,你可寻我堂兄李明生相助,他现为沈园管事,可信。
明远
沈兰和沈家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也姓李,他和李守义...老李有什么关系?沈家耀低声说,他是陈明远的堂兄?那老李潜伏在沈园这么多年...
是为了查清沈月华死亡的真相,沈兰恍然大悟,难怪他帮我们找地窖的钥匙,他知道那里有证据。
回到沈园已是傍晚,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老李的身影。两人直接去了书房,想再看看那些家族资料。刚推开门,沈兰就愣住了——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一把铜钥匙、一张泛黄的地图、还有一个小木盒。
这是...沈兰拿起铜钥匙,发现与之前的两把不同,齿纹更加复杂。
沈家耀打开地图,上面标注着沈园的平面图,其中一个红圈标在后院古井的位置,旁边写着真相在此。
小木盒没有锁,沈兰轻轻掀开盖子。里面是一枚翡翠戒指,戒面雕刻着精美的兰花图案。戒指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月华之物,井底寻之。
这是沈月华的戒指,沈兰轻声说,老李放在这里的...他在帮我们。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突然地一声关上了。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沈兰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书架上的书本开始无风自动,一页页快速翻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她来了...沈家耀的声音发抖。
梳妆镜泛起涟漪,沈月华的脸缓缓浮现。这一次,她的表情不再狰狞,而是带着深深的哀伤。她的嘴唇轻轻开合,虽然没有声音,但沈兰清楚地读懂了那个词:
帮我...
景象消失后,房间恢复了正常。沈兰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东西:明天就是中元节了,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七月十五,中元节。
一整天,沈园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明明是大晴天,院子里却阴冷潮湿;明明没有风,银杏树的叶子却沙沙作响;明明只有他们三人,却总能听到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老李一整天都不见人影,直到晚饭时分才出现。他的脸色异常严肃,眼睛布满血丝,像是很久没睡了。
今晚别出门,他低声对沈兰说,尤其是子时前后。
沈兰直视他的眼睛:李叔,我们知道你是谁了。陈明远的堂兄是你什么人?
老李——或者说李守义——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长叹一口气:你们找到了那封信... 他是我父亲!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沈家耀问。
有些真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老李的声音沙哑,我在这宅子里守了四十年,就是为了查清明远和月华小姐死亡的真相。沈世员...他知道我在查,但默许了。这些年,他一直在替沈世明赎罪。
今晚是中元节,沈兰说,沈月华的灵魂力量最强的时候。我们必须帮她。
老李沉默了很久,最终点点头:子时,古井边。我会准备好仪式需要的东西...但有一点你们必须知道,他严肃地看着沈家耀,月华小姐的怨气,有一部分是针对沈世明的。而你...太像他了。
沈家耀脸色刷地变白:你是说... 她可能会害我?
老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今晚会很危险。如果感觉到不对劲,立刻离开。
夜幕降临,沈园变得更加阴森。月光被乌云遮住,只有零星几点星光。沈兰和沈家耀按照约定,子时前来到后院。古井周围已经摆好了香烛和供品,老李穿着一件陈旧的蓝色长衫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
时间到了,老李沉声说,井盖必须打开。
三人合力搬开压着井盖的石头,掀开厚重的木盖。一股腐臭的气味从井底冲上来,夹杂着某种古怪的花香。井水漆黑如墨,映不出任何倒影。
老李点燃三炷香,插在井边,然后开始低声诵念咒语。沈兰注意到他用的是一种古老的方言,听起来像是某种超度亡灵的经文。
诵经声中,井水突然开始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浮上来。沈兰的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就在这时,沈家耀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他的手腕上凭空出现了一道淤青,像是被人狠狠抓住一样。
她...她在这里!沈家耀惊恐地看着四周。
老李的诵经声更加急促。井水的翻涌越来越剧烈,突然,一个蓝色的身影从井中缓缓升起——是沈月华,她的身体半透明,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中流下血泪。
真相...她的声音直接传入三人的脑海,还我清白...
沈兰鼓起勇气,向前一步:沈月华,我们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沈世明出卖了你,害你和陈明远不能私奔。但陈明远没有放弃你,他...他在你死后第二天也离开了人世。
幽灵的身影晃动了一下,血泪流得更凶了。
老李——李守义——从怀中取出那枚翡翠戒指:月华小姐,这是明远少爷留给你的信物。他临终前交给我父亲,让我们家族世代守护,直到真相大白。
沈月华的幽灵缓缓飘向井口,指向漆黑的井水:尸骨...戒指...
沈兰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的尸骨还在井底,戒指应该和你一起安葬,对吗?
幽灵点点头。
就在这时,沈家耀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跪倒在地。他的脖子上出现了几道红色的勒痕,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
她...她在掐我...沈家耀艰难地说。
老李脸色大变:不好!她认出了沈世明的气息!他急忙挥舞桃木剑,洒出一把朱砂,月华小姐,这是沈世明的转世没错,但他也是来帮你的!恩怨已过七十年,该放下了!
沈兰扑到弟弟身边,紧紧抱住他:沈月华,不要伤害他!他是来帮你的!你看,他长得像沈世明,但心不一样!
幽灵悬浮在空中,似乎在犹豫。突然,井水剧烈翻腾,一个白色的物体浮了上来——那是一截白骨,手指骨上还套着一枚戒指,与老李手中的一模一样。
尸骨...终于出现了...老李的声音颤抖。
沈月华的幽灵飘到白骨旁,轻轻抚摸,然后转向沈家耀。她的表情变得柔和,血泪停止了。
原谅...她对沈家耀说,然后看向沈兰,谢谢你...... 我的孩子!
沈兰震惊地瞪大眼睛:我的孩子?
幽灵没有解释,只是指向井底。井水突然变得清澈,映出一副景象——年轻的沈月华抱着一个婴儿,交给一个中年妇人。婴儿的襁褓上,绣着一个字。
这是...沈兰的脑中轰然作响,我是...沈月华的外孙儿?
老李也惊呆了:难怪...难怪你和她长得这么像...
幽灵点点头,然后指向沈家耀:世明...赎罪...
景象再次变化,显示出沈世明老年时的样子,他跪在一座小坟前忏悔,坟前没有名字,只有一块无字碑。沈世明老泪纵横,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埋在坟前——正是沈兰父亲临终前让她回老宅找的那封。
所以父亲知道...沈兰喃喃道,他知道我是沈月华的外孙女...
幽灵的身影开始变淡,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截白骨和戒指,然后对沈兰说:安葬...解脱...
随着第一缕晨光划破夜空,沈月华的幽灵完全消失了。井水恢复了平静,白骨和戒指静静地浮在水面上。
老李长舒一口气:七十年了...终于...
沈家耀脖子上的勒痕也消失了,他虚弱地坐在地上:她...原谅我了?
沈兰轻轻从井中捞起白骨和戒指,小心地用准备好的红布包好:我们得好好安葬她...和这枚戒指一起。
老李点点头:我知道一个地方...陈家的祖坟。明远少爷就葬在那里。他们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后应该团聚。
三人默默收拾好仪式用品,准备离开后院。就在这时,沈兰注意到银杏树下站着一个人影——是沈月华,但这一次,她的形象清晰而平和,穿着那件蓝色旗袍,对沈兰微微一笑,然后消散在晨光中。
沈兰知道,她终于解脱了。
五、归葬
晨光熹微,沈兰捧着红布包裹的白骨和戒指,站在陈家祠堂前。一夜未眠,她的眼睛酸涩肿胀,但心中却异常平静。老李——现在该叫他李守义了——正在祠堂内清理杂草,为沈月华的安葬做准备。
陈家没落了,李守义一边工作一边说,明远少爷死后,这一支就绝了后。祠堂多年无人打理,但祖坟还在后山。
沈家耀帮忙清理着祭台上的灰尘,动作小心翼翼。自从昨晚沈月华称他为后,他一直沉默寡言,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我真的是...沈世明转世吗?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李守义停下手中的活,认真打量着沈家耀:灵魂的事,谁也说不清。也许是,也许只是你身上有他的气息。重要的是,月华小姐最后原谅了你。
沈兰轻轻打开红布,露出那截指骨和两枚几乎一模一样的翡翠戒指。戒指内侧分别刻着和两个小字。
他们本该是一对,李守义轻声说,当年两家势同水火,根本不可能联姻。沈家为了巴结军阀,硬要拆散他们。
沈月华...真的是我外祖母吗?沈兰仍有些难以置信。
李守义点点头:从井中看到的景象来看,应该是。我猜沈世明后来收养了你的母亲,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女儿。而你父亲临终前让你回老宅,大概是想让你知道真相。
三人带着准备好的香烛纸钱,来到后山的陈家祖坟。陈明远的坟很简朴,一块青石碑上刻着陈公明远之墓,旁边留有一块空地。
这块地一直空着,李守义说,陈家老人说,是留给明远少爷未过门的妻子。
沈兰眼眶发热。她小心地将沈月华的指骨和两枚戒指放入事先准备好的小木匣中,埋在那块空地里。李守义点燃香烛,开始用古老的腔调诵念安魂经。
尘归尘,土归土,魂归故里...他的声音在晨风中飘荡。
沈兰和沈家耀依次上香。当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时,一阵温暖的风突然拂过坟头,卷起几片早落的银杏叶,轻轻落在新土上。
她安息了。李守义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回到沈园,宅子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了。那种无处不在的阴冷感消失了,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就连老旧的木楼梯也不再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
怨气散了,李守义环顾四周,这宅子终于干净了。
沈兰站在客厅中央,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短短几天,她不仅揭开了家族尘封七十年的秘密,还发现了自己真实的身世。她抬头看向墙上那幅全家福,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沈月华身上——那个与她有着相同血脉的女子,在最好的年华里香消玉殒。
接下来怎么办?沈家耀问道,这宅子...
我想留下来,沈兰出乎意料地说,至少住一段时间。这里有太多故事,不该被遗忘。
李守义露出欣慰的笑容:沈先生——沈世员的遗嘱在镇上的律师事务所。他生前说过,宅子要留给最像月华的人
当天下午,三人去了镇上的律师事务所。沈世员的遗嘱很简单:沈园留给沈兰,其余财产平分给几个远房亲戚。律师还交给沈兰一封信,说是沈世员临终前嘱咐转交的。
回到沈园,沈兰在书房里独自拆开了那封信:
兰儿: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发现了真相。是的,你是月华小姐的外孙女,你的母亲是她与明远的女儿。当年月华小姐遇害前,将刚出生的沈青托付给奶娘,奶娘又将她交给了世明兄。他心怀愧疚,将你母亲抚养长大。
沈园留给你,因为这里才是你真正的根。希望你能原谅这个家族对你外祖母做的一切,也希望你能让她的故事不被遗忘。
沈世员绝笔
信纸上有明显的泪痕,不知是沈世员的还是沈兰的。她将信紧紧贴在胸口,任泪水无声滑落。
晚饭后,李守义宣布了一个决定:我要回陈家村了。守了四十年,该回去了。
您不留下吗?沈兰有些不舍。
老人摇摇头:使命完成了,该回家了。不过临走前,我还有东西给你。
他从里屋拿出一个古旧的木匣,递给沈兰:这是明远少爷的遗物,本该随他下葬,但陈家老人说,要等月华小姐安息后才能处置。现在,它属于你了。
匣子里是一本日记和一缕用红线系着的青丝。日记是陈明远写的,最后一页写着:
月华已去,我生无可恋。唯愿来世再见,再无家族恩怨阻隔。留此一缕青丝,系她生前所赠,盼阴司相见时,以此为凭。
沈兰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小心地将日记和青丝放回木匣,决定将来将它们与沈月华的其他遗物一起,放在沈园的纪念馆里。
夜深了,沈兰独自站在后院的古井边。月光如水,井台干干净净,不再有阴森的气息。她轻轻抚摸着井沿,想象七十年前,沈月华站在这里的样子——绝望、恐惧,却又怀着对爱人的最后一丝希望。
安息吧,她轻声说,你们的爱情不会被遗忘。
回到房间,沈家耀已经睡着了,脸上不再有前几日的惊恐不安。沈兰轻手轻脚地上床,很快进入了无梦的睡眠。
第二天清晨,沈兰被鸟叫声唤醒。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温暖而明亮。她伸了个懒腰,突然意识到这是住进沈园以来,第一次没有被噩梦惊醒。
李守义已经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吃过早饭后,沈兰和沈家耀送他到门口。
保重。李守义拍了拍沈兰的肩膀,有时间来陈家村看看。
一定。沈兰点点头,谢谢您...为沈月华做的一切。
老人笑了笑,转身走向等待在门外的吉普车。车子发动时,他最后看了一眼沈园的门楣,眼中满是释然。
接下来的日子,沈兰和沈家耀开始整理沈园的物品,计划将其改造成一个民国纪念馆。阁楼上的老物件、书房里的古籍、甚至沈月华生前住的房间,都将成为展品,向世人讲述那段被尘封的历史。
一周后,沈家耀不得不回新加坡上学。临行前,姐弟俩在银杏树下长谈。
我一直在想,沈家耀看着树影说,如果我真是沈世明转世,那这算不算一种赎罪?帮助沈月华安息。
沈兰握住弟弟的手:不管是不是,你都做了正确的事。过去的恩怨已经过去了。
沈家耀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爸爸的信...你说阁楼上那封被撕掉一半的信,会不会就是沈世明埋在沈月华坟前的那封?
沈兰眼前一亮:很有可能!我们得找时间挖开看看。
下次吧,沈家耀笑着说,我寒假再回来。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沈兰也笑了,现在这宅子干净得很。
送走弟弟后,沈兰继续她的整理工作。一天,她在沈世员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个小铁盒。盒子里是一叠泛黄的照片和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照片上是年轻的沈世员和一个穿学生装的女子,两人站在一棵梨树下,神情亲密。信是写给这位女子的:
亲爱的婉君:
家兄犯下大错,我需留在此地赎罪。沈园困着冤魂,我不能离开。你我缘分,恐只能到此为止。忘了我吧。
世员
沈兰轻轻叹息。原来沈世员也有一段未果的感情,为了守护沈园和沈月华的秘密,他牺牲了自己的幸福。
时间如流水,转眼两个月过去。沈兰已经习惯了小镇的生活,沈园的改造工作也进展顺利。镇上的人从最初的猜疑到逐渐接受,甚至有人主动送来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充实纪念馆的收藏。
十月初的一个下午,沈兰收到一封来自新加坡的信。是沈家耀寄来的,里面还附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姐:
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觉得你应该看看。另外,有个好消息——我考上大学了!
家耀
沈兰先看了牛皮纸信封里的东西——那是一份出生证明,上面清楚地写着:沈青,母:沈月华,父:陈明远。出生日期是民国二十四年七月初十,沈月华死亡前五天。
原来她刚生产不久...沈兰喃喃自语,难怪那么虚弱...
沈家耀的信中还提到,他在祖父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本日记,记录着抚养的点点滴滴。最后一页写着:
青儿越长越像月华表姐,这是天意吗?我欠表姐一条命,今生只能以此偿还。愿她泉下有知,能原谅沈家。
沈兰在银杏树下坐了很久。秋风拂过,金黄的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金色的雨。她仿佛看到沈月华穿着那件蓝色旗袍,站在树影里对她微笑,然后转身消失在落叶纷飞中。
当晚,沈兰做了一个梦。梦中,沈月华和陈明远手牵着手站在梨树下,对她挥手告别。他们的身影渐渐淡去……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凶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