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深秋,上海法租界的一栋公寓里,周默正伏案疾书。窗外雨丝绵密,将玻璃窗染成模糊的灰色。他刚写完一篇揭露鸦片走私的报道,钢笔尖在稿纸上留下最后一个句点,墨水晕开如同小小的黑色池塘。
门铃突然响起,三声短促的叮咚,像是某种暗号。
周默皱了皱眉,这个时间不该有人来访。他放下钢笔,起身时膝盖撞到了桌角,一阵钝痛顺着神经爬上太阳穴。走到门前,他透过猫眼看见一个穿着邮局制服的年轻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周默先生的特快专递。门外的声音像是被刻意压低。
周默打开门,邮差递过一个牛皮纸信封,没有贴邮票,只有用毛笔写的周默亲启四个字。那字迹让他心跳骤然加速——笔锋转折间的习惯,撇捺收笔时微微上扬的弧度,与他童年时临摹的字帖如出一辙。
邮差转身离去,脚步声在潮湿的走廊里异常清晰。周默关上门,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信封背面盖着一个模糊的邮戳:青河镇,1935年10月15日。
青河镇。这个地名像一根刺,二十年来一直扎在他记忆深处。父亲周成海就是在那里失踪的,那年他才八岁。
周默用裁纸刀小心地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当他看清开头默儿如晤四个字时,喉咙突然发紧。
这是父亲的字迹。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二十年来,我一直在青河镇调查我们家族的秘密,现在终于接近真相。周家祖上并非普通乡绅,而是守雾人,负责守护一个可怕的秘密...
信纸上的墨迹有些晕染,像是被水打湿过。周默读到一半,突然发现有几行字被刻意涂黑,只能辨认出河神祭不要相信雾里的声音等零碎字句。最后一段写得极为仓促:
他们发现我了。如果你决定来青河镇,切记三件事:第一,不要在天黑后出门;第二,不要吃镇上的鱼;第三,当雾变成灰色时,立即离开......找到老宅书房地板下的......
落款是父,成海,日期是三个月前。
周默放下信纸,发现信封里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青河镇的码头,浓雾中隐约可见几个人影。他凑近细看,突然倒吸一口冷气——照片角落站着一个穿长衫的男人,侧脸轮廓与他记忆中的父亲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父亲失踪时是1915年,距今整整二十年。如果照片是近期拍摄的,那意味着......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周默惨白的脸。他做出了决定。
三天后,周默站在青河镇破败的码头上,望着笼罩整个小镇的浓雾。这雾来得蹊跷,十月的天气不该有如此厚重的雾气,而且带着淡淡的腥味,像是混入了河水的气息。
先生是来旅游的?一个驼背老人推着独轮车从他身边经过,这季节可没什么好看的。
周默拦住老人:请问周家老宅怎么走?
老人的表情瞬间凝固,独轮车一声倒在地上。你、你是周家的人?他后退两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周家老宅早没人住了,在镇西头,过了石桥就是......但我劝你别去。
为什么?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匆匆画了个十字,推起车子快步离开,边走边念叨着什么。周默只隐约听到又开始了几个字。
去往周家老宅的路上,雾气越来越浓。周默不得不放慢脚步,沿着石板路摸索前进。路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有些门口挂着风干的鱼和蒜头——江南农村驱邪的常见做法,但这里的数量多得反常。
石桥年久失修,踩上去发出不祥的吱呀声。桥下的河水漆黑如墨,偶尔泛起诡异的漩涡。过了桥,雾气突然变淡了些,一栋中西合璧的三层建筑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周家老宅。门廊上的雕花已经剥落,但依然能看出昔日的奢华。大门虚掩着,锁孔里插着一把生锈的钥匙。
周默推开门,霉味和尘土扑面而来。客厅里家具蒙着白布,像一个个静止的幽灵。墙上的挂钟停在3点18分——他记得母亲说过,父亲失踪那天下午,挂钟突然停了。
他按照信中的提示,径直走向二楼书房。地板已经腐朽,每走一步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响。书房里,一面墙的书架积满灰尘,大多是父亲收藏的地方志和民俗学着作。
周默跪在地上,摸索着地板。在第三个书架下方,他发现一块松动的地板。掀开后,露出一个铁盒,上面刻着周家的家徽——一朵莲花缠绕着扭曲的蛇。
铁盒里是一本皮面笔记本,扉页上写着周成海田野调查笔记,1915。翻开封皮,第一页贴着一张发黄的报纸剪报:《青河镇再现儿童失踪案,本月第三起》。
接下来的内容让周默脊背发凉。笔记详细记录了父亲在失踪前调查的一系列诡异事件:镇上每隔十年就会有人失踪,而且都发生在雾季;失踪者最后出现的地方都在河边;有村民声称在雾中看到过长着鱼脸的人......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1915年10月31日,只有潦草的一行字:找到了祭祀地点,原来我们周家一直......后面被一大片暗红色污渍覆盖,像是干涸的血迹。
周默合上笔记本,突然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他屏住呼吸,脚步声停在了书房门外。
周先生,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你不该回来的。
周默猛地拉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团灰雾缓缓流动。地板上放着一个竹篮,里面是几条死鱼,鱼眼浑浊发白,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起,像是在笑。
他俯身查看,突然发现鱼鳃里塞着一张小纸条。展开后,上面用血写着:
快走,他在雾里看着你。
落款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阿秀。
窗外,雾气正在变成信中所说的那种不祥的灰色......
灰雾像有生命一般从门缝涌入房间。周默盯着那张血字纸条,耳边嗡嗡作响。阿秀是谁?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窗外天色渐暗,灰雾开始泛起诡异的微光。周默想起父亲信中的警告,决定先找个地方过夜。他匆忙将笔记本和铁盒塞进随身带的皮包,快步离开老宅。
石桥在暮色中只剩一道模糊的轮廓。走到桥中央时,周默突然听到水花声。他低头看去,漆黑的河面上浮起一串气泡,接着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绝不是鱼,更像是...一只苍白的人手。
周先生。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周默猛地转身,桥头站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穿着褪色的蓝布褂子,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
你认识我?周默警惕地问。
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歪着头看他,眼睛大得不成比例。妈妈说周先生回来了,雾里的东西要醒了。她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你长得和周爷爷真像。
周默浑身发冷。他父亲失踪时还不到四十岁,怎么会被称作?
小桃!一个嘶哑的女声从雾中传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踉跄着跑上桥,一把将小女孩拉到身后。她四十岁上下,左脸有一大块烧伤的疤痕,眼睛布满血丝。
阿秀?周默试探着问。
女人浑身一颤,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声音。快走!她拽着小女孩后退,天要黑了,雾要变颜色了!
等等!周默追上前,你认识我父亲周成海对不对?他是不是还——
死了!阿秀突然尖叫起来,二十年前就死了!他们都死了!她指着河水,在下面!都在下面!
小女孩从母亲身后探出头,用天真无邪的语气说:但是周爷爷有时候会从河里出来,和雾一起散步哦。
阿秀一把捂住女儿的嘴,拖着她就跑。周默想追,却发现灰雾突然变得浓稠如粥,母女俩的身影转眼就消失了。远处传来阿秀断断续续的哭喊声:不要吃鱼...不要看河水...不要相信...
周默在雾中摸索着回到镇上。街上空无一人,所有门窗都紧闭着,只有一家挂着福来客栈牌子的店铺还亮着灯。
推门进去,柜台后打盹的老头惊跳起来。老天爷!他拍着胸口,这天气还有客人?
住店。周默掏出几枚银元,要最靠里的房间。
老头眯眼看了看银元,又上下打量周默。外乡人?这个季节来青河镇做什么?
寻亲。周默简短地回答。
老头突然压低声音:你不会是周家的人吧?见周默不答,他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二十年了,又开始了...
什么又开始了?
老头摇摇头,从柜台下取出一盏油灯。二楼尽头那间,锁好门窗,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他顿了顿,还有,别碰晚饭的鱼汤。
房间比想象中干净,但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周默锁好门,检查了窗户——外面灰雾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他坐在吱呀作响的床上,取出父亲的笔记本继续研究。
翻到中间部分,他发现夹着一份手绘的地图,标注着青河镇周边的地形和一个叫老鱼嘴的地方。旁边批注写着:祭祀地点,每十年一次,需献上通灵者
最后一页粘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年轻的周成海和几个穿长袍的人站在河边。照片背面写着:河神祭筹备会,1915.10.30。周默的心沉了下去——这是父亲失踪前一天。
突然,油灯闪烁了几下。周默抬头,发现门缝下塞进一张纸。他捡起来,又是一封信,同样的字迹:
默儿,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他们已经盯上你了。记住,雾里的声音不是我。我正在想办法救你,但时间不多了。千万不要——
信的后半部分被水浸湿,字迹模糊不清。落款依然是父,成海,但日期是三天前。
周默的血液凝固了。这封信比信箱里的更新,说明父亲直到最近还活着...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在冒充父亲。
夜深了,雾气压得窗棂咯咯作响。周默和衣而卧,手枪放在枕下。半梦半醒间,他听到河水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流淌。
默儿...
周默猛地睁眼。有人在门外叫他,声音和记忆中的父亲一模一样。
默儿,开门,是我...
声音轻柔而熟悉,带着父亲特有的语调。周默的手不由自主伸向门闩,又突然想起信中的警告:雾里的声音不是我。
默儿,我知道你在里面...声音带着哭腔,他们把我关在下面二十年...救我...
周默咬紧牙关,冷汗浸透后背。他无声地掏出手枪,缓缓靠近门板。
求你了...雾要散了...再不开门就来不及了...
那声音突然变得扭曲,像是声带里灌进了河水,咕噜作响。周默从门缝往外看——走廊上没有人,只有一团灰雾盘旋。而在雾气中央,隐约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歪向一边。
你看得见我...那东西突然贴上门板,发出湿漉漉的撞击声,开门啊,儿子...
周默后退几步,举枪瞄准。门外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滑腻声响,像是沾满黏液的身体在门上摩擦。接着,一股黑水从门缝渗入,散发着腐鱼的恶臭。
天亮前...那声音渐渐远去,我会再来...
周默一夜未眠。天亮时分,雾气稍退,他立刻收拾行李下楼。柜台前,客栈老头正在翻账本。
昨晚...周默开口。
老头头也不抬:我说过,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头终于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二十年前,你父亲周成海发现了镇上的秘密。他们把他献给了河神。他压低声音,但现在看来,河神不太满意...
他们是谁?
镇上的老人,包括你周家的长辈。老头苦笑,每十年雾季,青河镇就要献祭一个通灵者,平息河神怒火。今年是又一个十年...
周默想起笔记本上需献上通灵者的记载。我父亲是通灵者?
他是,你也是。老头突然抓住周默的手腕,你的眼睛,和周成海一样,能看到雾里的东西,对不对?
周默甩开他的手,冲出客栈。街上雾气稀薄了些,几个镇民匆匆走过,都用怪异的目光看他。他决定去找阿秀——那个女人显然知道更多。
按照客栈老头的模糊指示,周默来到镇子边缘的一间破草屋。门虚掩着,他敲了敲,没有回应。
阿秀?他推开门,屋内昏暗潮湿,墙上贴满了怪异的符咒。角落里,小桃正蹲在地上玩一个水盆。
妈妈去河边了。小女孩头也不抬地说,她说要去和周爷爷说话。
周默蹲下身:小桃,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小桃用手搅动着盆里的水,妈妈说周爷爷很生气,因为上次的祭品坏了。她突然抬头,眼睛在暗处闪着诡异的光,你知道什么是祭品吗?
周默正想回答,突然注意到水盆里的倒影——不是小桃的脸,而是一张浮肿惨白的面孔,正朝他咧嘴微笑。
他猛地后退,打翻了水盆。水洒在地上,竟然像有生命一般流向门外,汇入街道上渐浓的灰雾中。
小桃咯咯笑起来:雾来了,周先生。你该走了,不然他们会看见你。
他们是谁?
小女孩的笑容消失了。穿黑衣服的人。她低声说,他们带着钩子和网...妈妈说是来抓鱼的...
远处传来钟声,小桃突然跳起来:快躲起来!她把周默推向里屋,雾要变颜色了!
周默从窗户缝隙看到,街道上的雾气正从灰色变成一种病态的暗绿。几个穿黑袍的人影在雾中穿行,手里确实拿着长钩和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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