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红区”电梯
首都长阳，地下两百米，国家应急指挥中心“红区”。电梯门是二十厘米厚的铸钢，表面刷着暗灰色抗辐射涂层，门缝里夹着三条钨合金斜楔，关门时“咔哒”一声，像保险柜上锁。凌晨四点零七分，电梯从地面下降，足足九十秒才到底。轿厢里只有四个人，却挤得满满当当——不是体积，是气压。那种让人耳膜发胀的静默，比零下六十度的风还刮骨头。
最里面是张允石，国家应急指挥中心主任，六十二岁，鬓角白得发灰，眼睛却像年轻军官一样亮。他左手拎着一只黑色公文箱，右手五指并拢，贴在裤缝上，指节因用力而发青。旁边是地质部首席专家唐兆年，怀里抱着一摞刚打印出来的冰芯光谱图，热敏纸还冒热气，在冷气机下凝出一层雾。再往后是军代表林剑宇，陆军少将，特战出身，肩膀宽厚，把电梯灯都挡暗了一格。最后挤进来的是苏浅夏——重生后第一次被允许踏进“红区”，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呼出的白气会打湿别人的机密文件。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一条暗红色通道笔直向前，顶部是防爆灯，照得人脸像泡在淡血水里。通道尽头是两扇对开的铅门，门楣上闪着一行绿字：A1决策室——仅限“玄武”权限。四人把证件插进读卡槽，绿灯依次亮起，门锁“嗒”一声缩回，像某种巨兽把舌头收了进去。
决策室不到八十平米，却挑高八米，天花板是整块黑色吸音棉，压得人胸口发闷。房间正中摆着一张胡桃木长桌，漆面斑驳，据说从1959年就用到现在，换了三块板、八条腿，仍是原漆原色。桌上只留一盏台灯，黄铜底座，绿漆灯罩，灯泡四十瓦，光线被故意压成昏黄，像把所有人关在一粒老旧的胶片里。靠墙一圈是九把高背皮椅，椅背顶端钉着铜铭牌，写着职务而非人名——“总指挥”“总参”“外交”“财政”“科技”“情报”“宣传”“政法”“后勤”。今晚，九把椅子全满，唯独“总指挥”位置空着，直到张允石把公文箱平放在桌心，打开，取出一份盖着猩红“绝密”章的文件夹，众人才意识到：他代行总指挥权。
没有寒暄，没有茶水，连咳嗽都被压在喉咙里。张允石把文件夹摊开，第一页是林征从南极传回的“热核震源”草图，第二页是钛铁矿硫铜含量表，第三页是一张高分辨率声呐图——幽蓝背景上，一条赤红空腔像蜿蜒的龙，龙腹处被红笔圈出“1.2kt”字样，旁边潦草写着：t-72h。
“诸位，”张允石声音不高，却震得台灯罩子微微颤，“南极空洞底部发现高硫热液，古菌与病毒交叉变异概率提升47%。林征前线判断，必须在七十二小时内实施‘引火’计划——用一万两千吨当量热核震源，炸塌空腔，制造天然石塞，阻断热液上升通道。现在，我们得拍板：干，还是不干？”
话音落下，屋里进入一种奇异的静默——不是没人说话，而是连呼吸都刻意压低。财政代表王骁第一个抬头，他五十岁出头，头发却全白，像顶着一团雪：“我只问三点：钱、钱、还是钱。一万两千吨当量，需要抽调现役w-9弹头，改装费、运输费、保险费、隐蔽费，最低预算一百四十七亿。国库账上能动用的机动资金只剩八十九亿，缺口五十八亿，谁来补？”
科技代表顾澄把眼镜往桌上一放，镜片反着黄光：“我补——科技部可以把明年三个民用大科学装置全部暂停，四十亿机动资金立刻到位。但我要前置条件：若炸塌后硫蒸气泄漏，导致南极冰盖大面积消融，海平面上升责任谁担？”
“我担。”林剑宇声音像生铁刮过水泥，“但军部也要钱。‘引火’需要南极圈内所有资产归一调度，包括两艘攻击核潜艇、三架高空侦察机、十二台深冰钻机。这些装备原本用于‘蓝鲸-24’军演，现在全停，损失由军费吃。国防部可以咬牙扛，但后续若引发国际核舆论，外交系统得兜底。”
外交代表赵文津一直转着手里的钢笔，笔帽在绿绒桌布上划出细细的白痕：“联合国《南极条约》明令禁止任何军事核活动。我们若擅自引爆，哪怕再低当量，也会被52个缔约国集体谴责。美国、俄国、欧盟，甚至南美小国，都会跳出来要求核查。到时候，一句‘科研需要’根本压不住。”
“那就让他们查不到。”情报代表贺秋桐声音轻得像耳语，却把一份薄薄的U盘推到桌心，“两周前，我们的人在罗斯海沿岸发现英国‘冰蛇’科考站异常断电三小时。同一时段，美法联合站也出现过雷达跳频。外界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也有灰色行动。只要爆破窗口选得好，事后把痕迹推给‘海底火山’，没人能抓到把柄。”
就在众人唇枪舌剑时，张允石忽然抬手，指向长桌末端：“让前沿报告人说话。”
九道目光齐刷刷射向苏浅夏。她今天穿的是一件 borrowed 的深灰色工装，领口洗得发白，却衬得她脸色更苍白。她站起身，手指下意识摩挲桌沿——那里有一道老旧的划痕，像一条细小的冰川裂缝。
“各位首长，”她声音有点颤，却固执地迎着灯光，“我死过一次，知道末世怎么来。南极空洞底部的热液，就像一颗埋在冰下的定时炸弹。硫基古菌一旦与GV-7病毒重组，会在三周内形成空气溶胶传播，致死率98%。炸塌空腔，不是科研，是拆弹。钱、条约、舆论，这些都能补、都能谈，可命——补不回来。”
说完，她坐下，椅子发出轻微“吱呀”，像老胶片跑完最后一齿。屋里再次陷入静默，却比先前短得多，只有两分钟，却像把七十二小时压缩成一粒胶囊，塞进每个人喉咙。
张允石从抽屉里取出一只铜铃，铃口刻有“决”字，声音清脆却短促，像刀切冰。他扫视一圈：“同意‘引火’的，摇铃；反对的，不动。九票通过需六票，平票则总指挥一票否决。开始。”
叮——科技代表顾澄第一个摇铃，声音干脆。
叮——军代表林剑宇紧随其后，铃尾还在颤。
叮——情报贺秋桐、财政王骁、政法俞冬生、宣传宋知遥，四声几乎叠在一起。
六票，已够。
外交赵文津没动，他盯着铃口，像要把“决”字盯化。
后勤代表徐星野最后一个抬手，却只是轻轻放下，没让铃响——他弃权。
铜铃静止，灯光昏黄，像给每个人脸上刷了一层铜锈。张允石深吸一口气，把文件夹“啪”一声合上，声音在吸音天花板下回荡，像枪栓归位。
“通过。”他看向苏浅夏，目光里没有欣慰，只有沉甸甸的石头，“从现在起，‘引火’升格为A1级国家行动，代号‘烛龙’。财政部两小时内部署资金，科技部四点前移交w-9弹头改装方案，军部五点发布南极圈禁航令，外交七点向美俄英法私下通气——只说‘科研地震激发实验’，不提当量。情报部负责擦痕，十小时内完成‘海底火山’剧本。”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一度：“南极前线，林征小队已就地升级为‘烛龙’前沿指挥所，t-72小时倒计时——现在还剩六十九小时零四分。散会。”
九把椅子同时后退，椅脚在地板上划出沉闷的刮擦。苏浅夏最后一个起身，她看见张允石把那只铜铃重新放回抽屉，动作轻得像给烈士盖旗。铅门再次开启，通道里的冷风灌进来，吹得台灯罩子晃了两下，灯光在每个人脸上切出一道明暗交界线，像把人与命运劈成两半。
电梯上升时，苏浅夏贴着厢壁，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与电梯电机共振，像遥远冰盖下传来的爆破回声。她忽然意识到：从这一刻起，世界的齿轮提前转动，而推动齿轮的，正是刚才那六声铜铃。
电梯门开，地面到了，东方泛起一线蟹壳青。凌晨五点零九分，一九三六年上海外滩的钟声早已不在，可苏浅夏却清晰听见另一口大钟在空气里长鸣——那钟挂在南极冰下四千二百米，钟舌是一万两千吨当量的火球，正一秒一秒，向倒计时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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