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吊前一小时,天还没亮
南极,东南极冰盖腹地,海拔三千二百米,体感温度零下六十八度。
凌晨三点二十,极夜尚未结束,天边却泛起一层蟹壳青,像有人拿钝刀在墨黑布上慢慢刮,露出里层冷硬的金属。
林征踩着齐膝雪粉,从主帐篷一路走到“冰窟窿”边缘。那其实是直径一百二十米的垂直通道,深四百二十米,井壁被液氮临时冻成镜面,手电一照,蓝得发紫,像直通地心的炮管。
井口周围插着三十二根钛合金导轨,每根长十五米,表面覆着加热丝,防止冰壁回缩。导轨交汇处是一座临时龙门吊——说白了,就是几根拼起来的工字钢,焊上雪橇板,再罩一层抗风布,远看像给冰盖扣了顶乞丐帽。
可它今晚得把三点七吨重的“冰芯钻塔”笔直送进井底,误差不得超过两厘米,否则后续所有爆破孔都会偏,一万两千吨当量的“烛龙”就算歪了脖子。
钻塔被拆成三段,平铺在雪地上,裹了整整三层“棉袄”:
第一层是气凝胶毡,厚三厘米,导热系数低到离谱,火焰喷上去三秒才起温;
第二层是电热膜,像巨型暖宝宝,通电后维持零上五度,防止橡胶密封圈低温脆裂;
第三层是银灰色防辐射布,用来隔绝宇宙射线,避免电子元件“单粒子翻转”——听起来玄,真翻转了,信号瞬间串位,井底要是因此卡钻,前面所有钱全打水漂。
林征用指关节敲塔身,发出闷闷的“咚咚”声,像敲在冻硬的面包上。他回头冲阿古拉喊:“再检查一次吊点,塔段中心偏一厘米,到井底就是半米,咱可没第二套钻头。”
阿古拉戴着防冻面罩,睫毛上结满冰珠,瓮声瓮气回:“已经用激光投线仪校过三遍,再校我就得趴冰面上给吊钩磕头了。”
四点整,龙门吊启动。
电机是特制的“低温伺服”,润滑油里掺了航空煤油,防止凝固。可就算这样,启动电流仍是常温的三倍,配电箱里“砰”一声炸出蓝火,保险丝差点熔断。
电控员小赵戴着绝缘手套,拿铜扳手往闸刀上一敲,火花四溅,像小型焰火。吊钩缓缓收紧,钢索表面立刻结出一层冰壳,互相挤压发出“咯吱咯吱”的惨叫。
第一段塔身离地时,雪地上出现一条清晰阴影,像给冰盖画了一道黑线。林征攥着对讲机,眼睛死死盯着水平仪,气泡只要偏移一格,他就得喊停。
风来了。
极夜的风没有固定方向,像疯狗打转,瞬间把吊塔吹得晃出十五厘米。阿古拉眼疾手快,扔出两条副风绳,绳头系着“冰锚”——其实就是一米长的钛合金钉,尾部带倒刺,用电锤“咚咚咚”三秒打进冰面,抗拉力三吨。风绳一紧,塔段像被马缰勒住,晃到十厘米处硬生生停住。
林征后背湿透,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淌,可还没等落到腰带,就被体温烘干,结成一层细盐,皮肤绷得发疼。
塔段一段段沉入井口。
井壁安装了临时导轨,像给冰层凿出电梯井。可冰不是钢,温度一变就“咔吧”一声脆裂。为了实时监控,井壁钉满光纤传感器,每十米一个光栅,能测出0.01微米的裂缝。监控屏上,数据像瀑布往下刷,绿色表示安全,黄色是预警,红色就得立刻往上拽。
第二段塔身下到两百米时,屏幕突然跳出一条红字:
“F-17光栅失联,位移异常1.2毫米。”
全场瞬间安静,连风都停了似的。
林征一把扯过对讲机:“停!所有刹车锁死!”
井口电机发出“滋——”长鸣,吊钩停在半空,钢索因重力回弹,冰壳“咔嚓咔嚓”掉渣。
“可能冰壁出现层间滑移。”随队地质师老吴蹲在地上,手指飞快敲计算器,“井深两百米刚好是粒雪层与冰层交界,剪切力最大,温度回升0.1度就会蠕变。”
“说人话!”林征吼。
“再下就塌方,塔段会被活埋。”
空气瞬间凝固。
阿古拉突然举手:“用‘热插拔’!给导轨通脉冲电流,局部升温让冰微融,再迅速打入锚钉,把滑移层钉死!”
“升温多少?”
“0.5度,持续时间九十秒。”
“不行,升温超过0.3度,整个粒雪层会软化,井壁会鼓包!”
“那就0.25度,分三次脉冲,每次三十秒,间隔两分钟让应力松弛。”
林征牙关咬得咯吱响,这是拿整个井筒赌命。
“干!”他拍板,“各就各位,老吴盯屏幕,阿古拉控温,小赵守电机,我下井!”
林征换上一体式电热服,背氧气瓶,戴全封闭头盔,腰里系两条安全绳,一条主绳、一条备份。
井口直径只有两米,他得把手臂贴在身体两侧,像根笔直的铅笔,被绞盘一点点塞进冰管。
头盔顶灯亮起,光束在冰壁里折射出幽蓝光环,一圈圈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下到一百八十米,耳机里传来阿古拉声音:“脉冲准备,三、二、一——启动!”
导轨瞬间发热,冰壁发出轻微“嘶嘶”,像无数小蛇在吐信。林征看见井壁渗出细密水珠,一接触冷空气立刻变成白雾,附在头盔面罩上,结成霜花。
三十秒后,温度回落,锚钉机“哒哒哒”射出三枚倒刺钉,尾翼张开,像金属乌贼吸住冰壁。
屏幕上的红线终于停住,1.2毫米被锁死在原地。
全场松一口气,却没人欢呼,只听见彼此浓重的呼吸声。
第三段塔身继续下沉。
四点五十五分,塔底距离井底还有两米,进入“吻接”阶段——要把塔底法兰与井底基座螺栓严丝合缝,误差不得超过一毫米。
林征悬在井底,头顶是黑压压的钢铁,脚下是幽蓝的冰,他像被夹在两种宇宙之间。
阿古拉在地面通过激光测距仪报数:“左边高0.8毫米,右边低0.5毫米,再降0.3毫米——停!”
电机发出轻微“咔嗒”,塔身稳稳坐进基座。
林征单膝跪下,把最后两颗定位销敲进螺栓孔,金属撞击声在井筒里回荡,像给冰盖钉上两根巨大的钢钉。
他抬头,看见头顶的灯在冰壁里投下自己的影子,被拉长成几十米,像一位冰原上的巨人。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人类或许渺小,却能用两根螺栓,把末日的大门硬生生别住。
五点整,塔身全部到位。
地面对讲机里传来阿古拉沙哑的声音:“吊装完成,误差——零点七毫米,符合设计。”
林征爬出井口,天边那层蟹壳青已悄悄晕开,变成淡金,像有人拿打火机在冰原边缘燎了一下。
太阳尚未跃出地平线,可光线被亿万粒冰晶折射,天地间浮起一层流动的玫瑰色,冷得刺骨,却又美得像世界尽头的一场烟火。
众人站在雪地里,没人说话,只听见风掠过吊塔,发出“呜呜”低鸣,像给冰盖唱一首古老的歌。
林征摘下头盔,睫毛上的霜瞬间融化,水珠滚进嘴角,咸涩。
他抬手看表——倒计时牌还剩七十小时零五分。
“烛龙”尚未点火,可他知道,冰盖已经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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