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地点是一片巨大的冰原，前方就是如同白色巨墙般矗立的目标冰架，边缘犬牙交错，泛着幽幽的蓝光。风声在这里变得呜咽，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工程部队的效率高得吓人，不到四个小时，十二台造型狰狞、如同巨型喇叭的声波发射器已经被牢牢固定在预定的冰面上，粗大的能源管线像血管一样将它们连接起来，汇聚到中央的控制车上。技术人员正在进行最后的系统联调和频率校准。
“山猫”的人则像幽灵一样散开，在方圆数公里内布下了明哨暗哨，甚至还部署了几个震动传感器和声音采集器，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威胁。气氛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苏浅夏坐在温暖的控制车里，面前是数面屏幕，显示着声波阵列的状态、目标冰架的结构实时监测数据、以及她那个共振模型的运行界面。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跳动，最后一次核对输入的各项参数——冰架密度剖面、内部应力分布、温度梯度……每一个微小的数字，都可能决定行动的成败，乃至所有人的生死。
林征没有待在相对安全的控制车里。他穿着厚重的防寒服，站在车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冰丘上，通过望远镜观察着整个作业区域和远方的冰架。对讲机里不时传来各小组的汇报声，他偶尔下达几个简短的指令，声音透过寒风传来，稳定得令人心安。
“所有单位注意，声波阵列最终校准完成。倒计时十分钟准备。”苏浅夏深吸一口气，通过通讯频道宣布。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紧。
控制车内外，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只剩下风声，以及某种潜藏在冰原下的、仿佛巨兽喘息般的低沉嗡鸣——那是声波阵列开始预热的能量涌动。
苏浅夏下意识地看向车外那个挺拔的身影。林征似乎有所感应，也转过头，隔着重重的防寒面罩和几十米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他朝她微微颔首，做了一个“稳住”的手势。
那一刻，苏浅夏狂跳的心忽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倒计时一分钟！”
苏浅夏的手指悬停在那个红色的“启动”按钮上方。屏幕上，代表不可控风险的概率数字在15%的位置微微跳动。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无数数据和推演画面，最终定格在林征那双冷静的眼睛上。
信任他，也信任自己的判断。
“启动！”
她用力按下了按钮！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声波阵列发出的是一种低频的、几乎无法用耳朵捕捉，却能让五脏六腑都跟着共振的沉闷嗡鸣！脚下的冰面开始传来清晰的震动，控制车里的杯子和仪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远方那座巨大的白色冰墙。
起初，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冰架依旧沉默地矗立着，只有那无处不在的低频嗡鸣在持续。
十秒，二十秒……
苏浅夏紧盯着监测屏幕，上面显示着冰架内部应力场的实时变化。代表共振强度的曲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几个预设的薄弱点已经开始出现黄色的预警信号。
三十秒！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咔嚓”声，透过冰层的传导和声音采集器，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紧接着，在冰架靠近边缘的某处，一大块厚度超过十米的冰块，毫无征兆地脱离了主体，带着一种慢镜头般的、令人窒息的优雅，缓缓向下倾斜，然后加速，最终轰然砸入下方墨蓝色的海水之中！
激起的水柱冲天而起，如同白色的巨树，沉闷的巨响如同滚雷，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旧震撼人心！
“成功了！第一块崩解！”控制车里有人忍不住低呼。
但苏浅夏和林征的脸上都没有丝毫喜色。这仅仅是开始，是模型预测中最理想、最可控的第一阶段。真正的考验，在后面。
声波阵列持续输出着能量。更多的“咔嚓”声开始响起，如同爆豆一般，从冰架内部传来。监测屏幕上，代表内部结构完整性的指标开始快速下降，大片区域由代表稳定的绿色变为警示的黄色，甚至有几个点开始泛红！
“共振强度已达到临界值百分之九十！冰架主体结构出现应力集中！”苏浅夏快速汇报，声音带着急促。
“继续！”林征的命令简洁有力。
百分之九十五！
冰架上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纵横交错的黑色裂缝，如同巨大的蛛网蔓延！
百分之九十八！
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传来！这一次，不是边缘，而是冰架靠近中部的区域，一整片面积堪比几个足球场的巨大冰盖，猛地向下坍塌！亿万顿的冰块砸入海洋，引发的海浪如同小型海啸，朝着岸边汹涌扑来！
“海啸预警！所有车辆人员，立刻向高地撤离！重复，立刻撤离！”林征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急迫！
控制车和护卫车辆立刻发动，朝着预定的撤退路线疯狂驶去。苏浅夏在颠簸的车里，死死抓住扶手，眼睛还盯着屏幕——共振强度，百分之九十九！
模型预测的链式反应，似乎要被触发了！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砰！砰！”
远处，突然传来了几声清脆的、不同于冰裂的枪响！紧接着，“山猫”沙哑而愤怒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炸响：“敌袭！三点钟方向！有狙击手！妈的，他们藏在崩解的冰块后面！”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林征所乘坐的那辆指挥车的前挡风玻璃，猛地爆开一团蛛网般的裂纹！子弹打在防弹玻璃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保护苏顾问和控制车！‘山猫’，给我干掉他们！”林征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慌乱。
护卫车辆立刻呈防御队形，将苏浅夏所在的控制车护在中间。车外枪声顿时激烈起来，“山猫”的人开始还击，子弹打在冰面上，溅起一片片冰屑。
苏浅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林征的那辆车为了规避狙击，进行着危险的之字形机动，有两次差点侧滑到冰裂缝里！
而屏幕上，共振强度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七！冰架主体结构的红色警报区域正在疯狂扩大！链式反应，一触即发！
“林指挥！必须立刻停止共振！否则冰架会全面崩塌！可能会引发……”苏浅夏对着麦克风大喊，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
“不能停！”林征打断她，他的声音透过电流，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能量汲取还没达到最低阈值！停了就前功尽弃！苏浅夏，相信你的模型！稳住！”
可是模型显示就要失控了！苏浅夏看着屏幕上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几乎要绝望。
就在这时，林征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决定！
他的指挥车猛地一个甩尾，竟然脱离了车队，朝着枪声最密集的方向，也就是那片正在不断崩解的巨大冰架，直冲了过去！
“林征！你干什么！回来！”苏浅夏失声尖叫，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是在吸引火力！也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包括她——没有退路！
指挥车在布满裂缝和碎冰的冰面上疯狂冲刺，子弹追逐着它的轨迹，打在车身上叮当作响。它像一头扑向猎物的猛兽，又像一道撕裂绝望的闪电。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道决绝的车影所吸引。
或许是他的行动带来了转机，或许是“山猫”的人抓住了机会压制了对方火力，又或许是……冥冥中的运气。
就在林征的车险之又险地冲过一个刚刚裂开的冰缝，将狙击手的视线暂时阻挡住的瞬间——
监测屏幕上，代表能量汲取进度的条状图，猛地跳到了百分之百！
“能量阈值达到！可以停止了！”苏浅夏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技术人员狠狠拍下了停止按钮！
那令人心悸的低频嗡鸣，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远处冰架偶尔传来的、零星的冰块掉落声，以及逐渐平息的枪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座仿佛被巨斧劈砍过的、残破不堪的冰架。它没有继续大规模崩塌，虽然边缘依旧在不断滑落碎冰，但主体结构，竟然……勉强稳住了！
成功了……在最后关头，成功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苏浅夏就猛地推开车门，踉跄着朝着林征那辆车冲了过去！
他的车停在离冰架边缘不到两百米的地方，车身布满了弹痕和冰碴，前挡风玻璃几乎完全碎了。
林征正从车里下来，摘掉了破损的头盔，脸上被飞溅的玻璃划破了几道口子，渗着血珠。但他站得很稳，眼神依旧锐利，扫视着战场。
苏浅夏冲到他面前，想也没想，抬手就狠狠推了他一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愤怒、后怕和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死了！你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你要是……”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是死死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林征被她推得后退了半步，愣了一下，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和通红的眼睛，冷硬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只是抬起手，用戴着厚重手套的指背，有些笨拙地、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和血渍。
他的动作很生疏，甚至有些僵硬，但那指尖传来的、隔着手套也能感受到的温热，却像一道电流，击穿了苏浅夏所有的伪装和强撑的坚强。
“我没事。”他低声说，只有三个字。
然后，他放下手，转身，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开始指挥清理战场和评估战果。
苏浅夏站在原地，看着他指挥若定的背影，脸上被他擦拭过的地方，还残留着那种陌生的、带着粗粝感的触觉。风雪吹在她滚烫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凉意，却无法冷却她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
刚才那一刻，她失控的眼泪和愤怒的推搡，他生涩的擦拭和那句低沉的“我没事”……
有些东西，在生死边缘，在冰与火的淬炼中，已经悄然变质，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那是一场，无声的，在枪林弹雨和冰架崩塌中，完成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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