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事件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前沿指挥所激起了滔天巨浪。表面上看，基地运作依旧，机器轰鸣，人员穿梭，但暗地里的气氛彻底变了。巡逻队的数量翻了一倍，岗哨的眼神锐利得像探照灯，每个人看彼此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审视。那两名被活捉的杀手，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任何消息流传出来，只知道“山猫”和他的人接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
苏浅夏的安全被提到了最高等级。她的舱室门口二十四小时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她的一切活动，包括去实验室、去食堂，甚至去医疗舱复查，都有专人“陪同”。林征的命令简单直接：她不能离开护卫的视线。
这种被严密保护的感觉，起初让苏浅夏有些窒息，但一想到那晚冰冷的匕首和喷溅的鲜血，她就强迫自己接受。林征说得对，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计划。
她的腿伤恢复得差不多了，拆掉了固定架，只是走路还有点微瘸。她把自己绝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完善那个她向林征提及的“激进子模块”。那是一个关于利用特定频率的声波共振，加速特定区域冰架崩解，从而快速获取其下方封存的、远古时代沉积的有机碳（一种潜在能源）的方案。风险极大，可能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但收益也同样惊人。
这天下午，她正在核对一组共振模型参数，林征的副官走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苏顾问，林指挥请您去一下简报室。”
苏浅夏心里咯噔一下，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副官的脸色，通常就反映了林征的心情。
简报室里，气氛凝重。林征、“山猫”、王教授，还有几位负责能源和后勤的军官都在。“山猫”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神却像烧红的刀子，左臂缠着新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色。
“人开口了。”林征开门见山，目光扫过苏浅夏，带着一种复杂的沉重，“是‘黑水国际’的人，受雇于一个匿名的跨国财团。目标很明确：活捉苏浅夏，获取她所有的研究数据和模型。如果活捉失败，就就地清除。”
“黑水国际”……那个臭名昭着的雇佣兵和私人军事公司！苏浅夏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怎么混进来的？”王教授声音发颤。
“山猫”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利用了我们前期大规模招募后勤保障人员时的审查漏洞，伪造了身份，潜伏了至少一个月。而且……他们不是单独行动。”
他调出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是基地外围一个废弃的物资堆放点。画面中，几个穿着白色伪装服的人影，正在将一些箱状物体搬运上一艘小型、没有任何标识的气垫船。
“外围还有接应的人。我们追过去的时候，只打掉了他们的气垫船，人……跑了两个。”“山猫”的声音里带着不甘，“他们对我们基地外围的监控盲区和巡逻规律，摸得很清楚。有内应，或者……有我们还没找到的高精度侦察设备在附近。”
内应？这个词让简报室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他们的雇主，那个财团，什么来头？”苏浅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查不到。”“山猫”摇头，“资金流向经过几十层离岸公司掩护，最终消失在数字黑洞里。但可以肯定，能量极大，而且对我们的行动……知道得不少。”
林征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这时，他抬起头，看向苏浅夏：“你的那个激进方案，模型推演结果怎么样？”
苏浅夏深吸一口气，将准备好的资料投射到光屏上：“理论上是可行的。目标冰架结构存在天然的共振薄弱点，如果使用特定频率和功率的声波阵列进行定向激发，有78%的概率可以在可控范围内加速其边缘部分崩解，预计能释放出相当于我们目前月度能源消耗量五十倍以上的远古有机碳沉积物。但是……”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风险同样巨大。模型显示，有15%的概率，共振会引发不可控的链式反应，导致更大范围的冰架失稳，甚至可能影响到我们主基地所在的冰盖结构。而且，这种规模的冰架崩解，会瞬间改变局部海况，可能引发我们无法预测的洋流紊乱和小型海啸。”
简报室里一片寂静。百分之十五的不可控风险，在平时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但现在……
“我们需要那些能源。”负责后勤的军官打破了沉默，声音沙哑，“‘深蓝’行动在三号预备区遇到了硬骨头，进度比预期慢了百分之二十。后续的生态穹顶建设和全球运输网络，都是吃能量的大户。没有足够的能源，一切都是空谈。”
“但百分之十五的风险……”王教授忧心忡忡。
“我们没有时间了。”林征缓缓开口，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苏浅夏身上，“敌人已经摸到了门口，下一次，可能就不是两个杀手那么简单。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拿到足够的筹码，加快速度。”
他站起身，走到光屏前，看着那复杂的共振模型和风险概率图，眼神决绝：“方案批准。‘山猫’，由你负责现场安保和应急处理。苏顾问，由你提供技术指导和实时数据监控。工程部，二十四小时内，完成声波阵列的部署和调试。”
他做出了决定，一如既往的果断，甚至带着一丝赌性。
“林指挥，百分之十五的风险……”苏浅夏忍不住再次提醒，她提出这个方案，是为了加速，不是为了同归于尽。
林征转过身，看着她，目光深邃：“我知道风险。所以，这次行动，我亲自带队。”
什么？！众人都是一惊。
“林指挥，这太危险了！您不能去！”副官立刻反对。
“我必须去。”林征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最高风险的行动，指挥官必须在最前沿。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苏浅夏，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沉重。
“苏顾问也需要在现场，确保共振频率的精准控制。她的安全，是行动成功的首要前提。”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他去，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确保她能安全地执行任务，或者说，确保她这个“重要资产”不会在行动中折损。
苏浅夏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有被重视的触动，也有对他以身犯险的担忧，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行动定在四十八小时后。目标冰架距离主基地约八十公里，是一处巨大的、如同白色悬崖般的冰盖延伸体。
出发前的夜晚，苏浅夏在自己的舱室里最后一次检查设备参数，心情难以平静。敲门声响起，门外站着的是林征。
他换上了一套轻便的极地作战服，没带武器，只是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金属盒子。
“这个给你。”他将盒子递给苏浅夏。
苏浅夏打开，里面是一把造型流畅、泛着冷蓝色金属光泽的手枪，旁边还有两个备用弹夹。枪身很轻，握柄贴合手型，一看就是特制的。
“‘冰针’式自卫手枪，后坐力小，低温环境下可靠性高。你带着防身。”林征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交代一件普通工具。
苏浅夏愣住了。给她枪？
“我……我不会用。”
“很简单。打开保险，对准目标，扣动扳机。”林征言简意赅地演示了一下，“记住，任何时候，保住自己的命是第一位的。如果……如果情况失控，优先保护你自己和核心数据撤离。”
他的话，像是在交代后事。苏浅夏的心猛地抽紧了。
“你不会有事吧？”她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林征看着她，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似乎不像平时那么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她读不懂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说道：“我是指挥官，我的职责是完成任务，并尽可能把所有人都带回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但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早点休息。明天……跟紧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在走廊灯光下拉得很长。
苏浅夏握着那把冰冷的“冰针”手枪，感觉它沉甸甸的，不仅是因为金属的重量，更因为林征那句没有说出口的嘱托和那份无声的担当。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时而是冰架崩塌的巨响，时而是林征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时而是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第二天清晨，车队出发了。苏浅夏和林征同乘一辆经过加固的指挥车。车内气氛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设备运行的微弱声音。
林征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车外的冰原，或者处理终端上的信息。苏浅夏则一遍遍在心里模拟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方案。
中途休息时，车队停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冰原上。林征下车，走到一处高地，用望远镜观察着远方隐约可见的目标冰架。苏浅夏也跟了下去，站在他身边。
极地的风冰冷刺骨，吹得她脸颊生疼。
“害怕吗？”林征突然问，目光依旧看着远方。
苏浅夏老实点头：“有点。”
“怕就对了。”林征放下望远镜，转头看她，眼神锐利，“恐惧能让你保持警惕。但别让恐惧左右你的判断。记住，你的大脑，是我们这次行动最强大的武器。”
他的肯定，像一剂强心针，让苏浅夏慌乱的心安定不少。
“我会尽力的。”她郑重地说。
林征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休息结束，车队再次启程。越靠近目标冰架，气氛越发紧张。巡逻的无人机增多，护卫车辆也呈扇形散开，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白茫茫的冰原。
苏浅夏看着林征冷峻的侧脸，和他偶尔通过对讲机下达命令时沉稳的声音，突然明白了他坚持要来的原因。
他不仅仅是指挥官。
他是一面旗帜，一块磁石。有他在，所有人心里都有底。他是在用他自己的存在，稳定军心，也是在用他自己的身体，为她，为这次至关重要的行动，竖起一面最坚固的盾。
这份沉默的、以身为盾的担当，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让她感到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她握紧了口袋里的那把“冰针”手枪，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无论如何，这次行动，必须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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