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又七个月后】
冰核藻培养基地的轰鸣声，已经成了苏浅夏生命里的背景音。她穿行在粗大的管道间，例行检查着藻液的粘稠度。如今，这套系统已经像城市的呼吸一样自然，虽然依旧无法让所有人吃饱穿暖，但至少，能源耗尽的倒计时被暂时抹去了。
日子像凝固的琥珀，稳定，却也沉闷。
直到那个午后，基地的沉寂被一阵急促的、不同于设备警报的尖锐蜂鸣打破。是来自“深蓝”行动遗留通讯频道的特定频率信号——这个频道，自南极撤离后，就再未响起过。
苏浅夏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冲到了通讯台前。
频道里传来的不是人声，而是一段被严重干扰、断断续续的自动化信号，重复播放着一段简码。负责通讯的老技师戴着耳机，眉头拧成了疙瘩，手下飞快地破译。
“是……是‘山猫’小组撤离前，在南极大陆架边缘布设的最后一个长期监测浮标……它……它被激活了？”老技师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浮标？不是早就该因为能源耗尽或者被冰层破坏失联了吗？”苏浅夏感到疑惑。那种一次性部署的浮标，设计寿命最多一年。
“理论上是这样……但信号源确认无误。而且它传回的不是常规环境数据……”老技师将破译出的信息投射到光屏上。
那是一组极其异常的地震波谱和低频声纳信号，源头指向一个令人意外的坐标——并非他们曾经大力开采过的“蓝区”，而是更靠近南极大陆中心、一片被认为冰层过厚、缺乏开采价值的古老冰盖之下。
信号模式非常古怪，不像已知的任何地质活动。它呈现出一种低沉的、有规律的脉冲，仿佛……某种巨大而缓慢的心跳。
“冰下有什么东西在动？”苏浅夏盯着那诡异的波形，喃喃自语。她的第一反应是某种未知的冰下水体活动，或者大型冰架的缓慢位移。
但数据分析的结果排除了这些可能。信号的源头，更深，更稳定，并且伴随着微弱的、但持续增强的热源信号。
一个被厚达四千米冰层覆盖的区域，怎么会凭空出现热源？
她立刻将情况汇报了上去。消息在指挥中心高层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但更多的是一种审慎的怀疑。
“可能是仪器故障，或者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自然现象。”李主任持保守态度，“现在我们的资源每一分都极其宝贵，不能再像在南极那样，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目标进行高风险投入。”
“但如果那不是自然现象呢？”苏浅夏据理力争，“想想我们当初在南极冰下发现了什么？远古水体、特殊的微生物、能源……这个信号可能意味着那里存在着一个我们完全未知的、独立的生态系统，或者……其他东西。任何‘未知’，在我们现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都可能蕴含着无法估量的价值，也可能是……无法预知的威胁。”
会议上出现了分歧。大多数人倾向于观望，认为没必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信号，去动用所剩无几的远程探测资源，那需要消耗大量的能源和冒着失去昂贵设备的风险。
一直沉默的林征，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目光投向苏浅夏：“你认为，值得一探？”
苏浅夏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我认为，我们不能假装没看见。南极给过我们教训，也给过我们礼物。这个回响来自我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我认为……它值得一个答案。”
林征沉吟了片刻。他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或疑虑或疲惫的脸，最终落在了中央大屏幕上，那颗被标注为“人类文明最后据点”的、孤独的星球模型上。
固守，可以苟延残喘。
但好奇心和探索的勇气，才是文明真正的锋芒。
“启动‘远望’计划。”他做出了决断，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会议室，“调动一台‘玄鹏’改进型远程无人机，配备深冰探测雷达和热源传感器。苏顾问，由你负责制定探测路线和数据分析方案。”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可能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向外看的眼睛。省着点用。”
命令下达，整个基地再次围绕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回响”运转起来。技术团队开始紧急调试封存已久的无人机，计算着最节省能源的飞行路线。苏浅夏则带着她的团队，日夜不休地分析着那断断续续的信号，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线索。
三天后，经过强化的“玄鹏”无人机，携带着穹顶城市几乎全部的“外向好奇心”，悄无声息地滑出发射通道，冲破穹顶外厚重的风雪，向着南方，向着那片被遗忘的白色大陆，义无反顾地飞去。
航程是漫长而煎熬的。信号时断时续，无人机的每一次数据传回，都牵动着指挥中心所有人的心。
它飞越了曾经波涛汹涌、如今已彻底冻结的海洋。
它掠过了他们曾经建立前沿基地、如今已被数千米厚冰层彻底掩埋的坐标。
最终，它抵达了目标区域上空。
传回的第一批冰层厚度扫描数据就让人大吃一惊——那里的冰层，比模型预测的还要厚！而在那令人绝望的厚度之下，雷达波勾勒出了一个巨大的、形态规整得不像自然造物的空洞结构轮廓！
紧接着，热源传感器确认了信号——空洞内部，存在着一个稳定的、规模超乎想象的热源！其能量等级，甚至超过了他们目前任何一座地热井！
“我的天……那下面……到底有什么？”一个年轻的技术员看着屏幕上那清晰的热成像图，失声惊呼。
是某种未知的、强大的地热活动？
还是……更不可思议的东西？
就在所有人被这发现震撼得说不出话时，无人机搭载的高灵敏度拾音器，捕捉到并传回了一段经过降噪处理的、来自冰下深处的音频。
那不再是单调的脉冲信号。
而是一种低沉、悠长、仿佛来自洪荒巨兽的……呼吸声。
指挥中心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苏浅夏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猛地看向林征。
林征也正看着她，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极致的震惊。
深蓝的回响，带来的不是答案。
而是一个更深、更广、更令人战栗的……谜题。
冰封的王座之下，并非只有死寂。
他们以为自己是这寒冬中最后的守望者。
却从未想过，在这颗被他们视为坟墓的星球深处，可能早已存在着……其他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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