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是掺了沙,浑浊地泼在废墟上。五辆改装吉普碾过碎砖烂瓦,车身上新焊的钢板还带着毛刺,挡风玻璃后是侦察兵们干裂的嘴唇。
王小铁攥着方向盘,指甲缝里嵌着前天加固围墙时沾的水泥灰。他透过后视镜看见苏浅夏坐在第三辆车里,正低头往弹匣压子弹,脖颈绷成一道脆弱的弧线。这个女人总让他想起老家后山那种细竹子,看着一折就断,风雪来了却最扛压。
“注意十点钟方向废弃加油站。”耳麦里传来林征的声音,刮着金属锈似的沙哑。
车队慢了下来。加油站的顶棚塌了半边,十几具尸体以各种姿势凝固在加油机旁,像是突然被抽走灵魂的提线木偶。最触目惊的是个穿着加油站制服的女人,怀里还紧抱着个小小的襁褓,母子俩的头发都被血黏在脸上。
王小铁胃里一阵翻搅。他想起自己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要是末世晚来半年,他也能当爹了。
“是野狼帮的手法。”二车的老兵啐了一口,“专挑喉咙下刀,省子弹。”
苏浅夏突然举起拳头。整个车队瞬间熄火。
死寂里传来细微的刮擦声。加油站的便利店废墟里,有个货架在轻轻晃动。
王小铁端起枪,看见货架后面露出一双沾满泥泞的童鞋。鞋头上绣着的小鸭子只剩下一只眼睛。
“出来。”林征的声音不高,却震得货架上的空罐头盒叮当响。
货架被慢慢推开。先探出来的是个铁皮饼干盒,盒盖上印着褪色的牡丹花。然后是个瘦得像根芦苇的小女孩,六七岁模样,左臂不自然地耷拉着。
她不哭不闹,只是用右手死死抱着那个饼干盒,指甲盖全是紫的。
苏浅夏收起枪,从车上翻出半瓶矿泉水。水递过去时,女孩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妈妈说过……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
她笨拙地用膝盖夹住饼干盒,单手拧开盒盖。里面没有饼干,只有半截粉笔和几张糖纸叠的千纸鹤。
“这个行不行?”她挑了个蓝色的千纸鹤,举得高高的。胳膊的晃动让她疼得嘴角一抽。
王小铁别过脸去。他听见后座有人狠狠捶了下车门。
最终千纸鹤被小心别在了苏浅夏的作战服口袋上。女孩被抱上车时,小声说加油站地下储油罐还有油,妈妈藏钥匙的地方只有她知道。
“你妈妈呢?”卫生兵给她固定胳膊时轻声问。
女孩低头拆另一个千纸鹤,拆到第三下才说:“变成星星了。”
车队再次启动时,王小铁从后视镜里看见那孩子趴在车窗上,一直望着加油站方向。她把拆开的糖纸重新叠好,塞进铁皮盒里。
越往工业区深处开,空气越发粘稠。不是雾,是某种带着铁锈味的粉尘,粘在皮肤上像长了层苔藓。路边开始出现不同于寻常感染者的尸体——有些像是被强酸腐蚀过,露出森森白骨;有些则肿胀成诡异的青紫色,仿佛皮下塞满了发酵的面团。
“停!”苏浅夏突然厉声喝道。
她跳下车,蹲在一具奇特的尸体旁。那是个穿着防化服的感染者,面罩碎裂的地方钻出无数藤蔓状的红色菌丝,正随着脉搏般的节奏微微颤动。
“是血蕨。”她用枪管挑开菌丝,露出下面已经钙化的皮肤,“这东西靠吸收辐射变异……这附近有放射源。”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远处那个巨大的半球形建筑——第三核电站仿佛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冷却塔上的破洞像被啄瞎的眼睛。
便携手持检测仪发出刺耳的尖叫。辐射值正在缓慢爬升。
“绕路要多花两小时。”林征盯着地图,眉心拧出深沟。
“直走穿过核电站外围,二十分钟。”苏浅夏用笔在地图上画了条线,“灾变前我在资料上看过,有一条应急通道……”
她突然顿住,转头看向来时方向。远处天际线上,一缕黑烟正缓缓升起。
是基地的方向。
通讯器里传来断续的电流杂音,夹杂着老周声嘶力竭的呼喊:“……野狼帮用火攻!东北角围墙……李老师他们……”
后面的话被一阵爆炸声吞没。
王小铁感觉方向盘变得滚烫。他看见林征一拳砸在车窗上,防弹玻璃裂出蛛网纹。
“继续前进。”这三个字像是从林征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子。
车队发疯般冲进核电站阴影里。应急通道的闸门被锈死了,王小铁挂上倒挡又猛踩油门,吉普车的轮胎在水泥地上磨出青烟。
“让我来。”苏浅夏拎着消防斧跳下车。她砍劈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每一下都落在锈蚀最严重的连接处。崩飞的铁屑在她脸上划出血痕,她浑然不觉。
当闸门轰然洞开时,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通道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休眠状态的感染者。它们像融化的蜡像彼此粘连,胸腔随着辐射尘的流动微微起伏。
“它们在……吸收辐射?”卫生兵的声音发颤。
苏浅夏从背包里掏出几个易拉罐改装的声音诱饵:“我引开它们,你们冲过去。”
“不行!”林征抓住她的手腕。那只手冷得像冰,却在微微发抖。
“这是最优解。”她掰开他的手指,把诱饵塞进他手里,“记住,通过之后立即关闭第二道闸门。”
她转身冲进尸群的姿态,像极了扑向火焰的飞蛾。
诱饵发出的高频声波让尸群开始骚动。当第一个感染者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时,苏浅夏已经爬上了通风管道。铁锈簌簌落下,像下了一场红褐色的雪。
王小铁猛踩油门冲过通道。后视镜里,他看见苏浅夏在管道上奔跑,身后是潮水般涌来的感染者。她开枪打爆了挂在顶棚的消防喷淋头,含辐射的水雾瞬间笼罩了整个通道。
第二道闸门关闭的瞬间,他听见她在通讯器里轻笑:
“看来辐射值太高……连它们也受不了。”
车队在诡异的寂静中驶向输变电站。这里的辐射值反而降了下来,只有满地狼藉诉说着当时的混乱——歪倒的办公椅上半搭着件女式西装,电脑屏幕碎成蛛网,一盆仙人掌竟然还顽强地绿着。
老周的收音机突然有了信号。敲击声变得急促而凌乱,像是在奔跑中发出的。
“他们在移动!”王小铁指着检测仪上突然出现的生命信号,“在……地下深处!”
众人顺着维护梯爬进检修通道时,都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狭窄的隧道里,十七个人紧紧依偎在应急灯惨白的光晕里。最外围是几个用办公桌腿当武器的男人,中间是紧紧搂着孩子的妇女,有个白发老人正用手术刀削尖塑料文件夹。
看见全副武装的救援队,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举起手里的布娃娃:“叔叔,我的宝宝发烧了,能给她点药吗?”
那是个用袜子改成的娃娃,纽扣眼睛掉了一颗。
返程时,王小铁开得很慢。后座上,那个在加油站救下的小女孩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铁皮饼干盒。她偶尔会抽搐着惊醒,确定千纸鹤还在苏浅夏口袋里,才又昏沉睡去。
当基地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时,夕阳正把围墙上的弹孔染成金色。东北角塌了一截,焦黑的痕迹爬满墙面,但旗帜还在飘扬。
老周拄着铁锹站在大门旁,作训服撕成了布条。他看见车队,想笑,却咳出一口带灰的血痰。
“守住了?”林征问。
“守住了。”老周用铁锹撑住身体,“李老师带学生用课桌椅做了路障……孩子们躲在防空洞里唱队歌,唱得比炮响还亮堂。”
苏浅夏默默走到塌陷的围墙边。废墟里,半本烧焦的《新华字典》摊开着,某个孩子用炭笔在扉页画了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她弯腰想捡,却有人先她一步。
林征用袖子擦去字典上的灰,把它轻轻放回残破的书包。转身时,他破损的袖口擦过她的手腕,留下一道温热的血痕。
夜幕降临前的最后一线光里,新来的幸存者排着队领取毛毯。那个输变电站救出的白发老人从怀里掏出个铁饭盒,打开是满满一盒土。
“变电站花坛里的,”他不好意思地解释,“想着……或许能种点东西。”
土被小心倒进破损的花盆时,众人才看见里面埋着几粒干瘪的种子。
王小铁把车停进车库,在座椅缝隙里摸到颗彩色玻璃珠。他对着车灯看了很久,最后把它放进胸前的口袋。
那里还装着订婚时买的银戒指,本来要留给未出世的孩子。
今夜无人入睡。修补围墙的敲击声,伤员压抑的呻吟,孩子们终于放肆的哭声,混成末世里最真实的交响。
苏浅夏坐在指挥部门槛上,看林征给那个加油站女孩换药。月光很亮,他缝合伤口的侧影,像尊落在人间的荒凉神只。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刺破云层时,她看见塌陷的围墙缺口处,有嫩芽顶开了焦土。
是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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