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先生下葬后的第七天,荠菜开花了。
羊角辫女孩第一个发现。她像往常一样,省下清晨分配到的半杯水,小心翼翼捧到墓前,却看见那株幼苗的顶端绽出了细碎的白花。晨光里,花瓣上的露珠闪着微光,女孩伸出指尖碰了碰,放进嘴里尝了尝。
“是咸的。”她仰头对苏浅夏说,眼睛亮得像两颗被泪水洗过的星星。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基地。人们轮流来到墓前,沉默地看着那株在焦土上绽放的生命。没有人采摘,没有人触碰,只是静静地看着。有个失去孙子的老奶奶,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块红布条,系在旁边的枯枝上。
“让他也沾沾喜气。”她喃喃自语,布满老年斑的手在布条上停留了很久。
王小铁带着施工队来加固墓穴时,特意从废墟里扒出几块完整的水泥砖,围着荠菜砌了个矮矮的花坛。砌到最后一块砖时,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彩色玻璃珠,悄悄塞进砖缝里。
“让我孙子陪他说说话。”他抹了把脸,转身又去扛沙袋。
林征是黄昏时分来的。他站在墓前,军靴沾满了泥浆,作战服右肩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轻轻放在花坛边缘。
是半块压缩饼干,用干净的手帕包着。
夜幕降临时,窝棚区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是白天系红布条的老奶奶,她抱着孙子的旧衣服,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羊角辫女孩走过去,把袜子娃娃塞进她怀里。
“奶奶别哭,”她踮起脚擦老人的眼泪,“陈爷爷说过,爱哭的孩子长不高。”
老人把女孩搂进怀里,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后半夜下起小雨。苏浅夏提着马灯巡视到墓前,发现荠菜花被打得微微低垂。她解下自己的雨披,仔细盖在花坛上。转身时,看见林征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野狼帮在挖地道。”他的声音比夜风还冷,“从西面的化工厂遗址往基地方向。”
雨丝在他们之间织成细密的帘。苏浅夏看见他眼底的血丝,像地图上纵横的河流。
“陈老临终前,”她突然说,“告诉我变电站地下有个紧急泄洪系统。如果启动,能淹掉整个西区的地下通道。”
林征的眼神骤然锐利:“需要什么条件?”
“手动启动。而且……”苏浅夏顿了顿,“一旦开启,变电站就彻底报废了。”
雨下大了。荠菜花在雨披下轻轻摇曳,像在点头。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墓前来了个不速之客——是野狼帮那个吹口哨的黄毛,被巡逻队抓了个正着。他歪戴着破毡帽,嘴角挂着混不吝的笑。
“来看风景。”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株荠菜。
林征让人松绑,递过去半个苹果:“带句话给你们老大——地下的归地下,地上的归地上。”
黄毛啃着苹果走了,临走前突然回头:“那老头……是叫陈建国吧?灾前在核电站救过我们三个兄弟的命。”
他踢了踢脚下的土:“这世道,好人不长命啊。”
这话像根针,扎在每个听见的人心里。
正午时分,变电站方向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是泄洪系统启动了,黑色的水流从各个检修井喷涌而出,很快淹没了西区的地面。王小铁带着人站在围墙上,看见十几个野狼帮的人像落汤鸡似的从地道里爬出来,狼狈地逃向远方。
“陈老又救了咱们一次。”有人轻声说。
羊角辫女孩在墓前摆了个新贡品——她用彩纸折了艘小船,船上放着几粒小米。“让陈爷爷坐着船去看孙女。”她认真地调整着船帆的角度。
下午修围墙时,王小铁在砖缝里发现一窝蚂蚁。工友们围过来看,有个年轻小伙下意识要踩,被老周拦住了。
“让它们去吧。”老周望着忙碌的蚁群,“都不容易。”
夕阳西下时,苏浅夏看见林征独自站在水塔顶上。风吹起他破旧的衣摆,那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融进暮色里。他手里拿着陈老那张全家福,照片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发白。
当最后一缕光消失在天际,基地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医务所里,断臂女孩在睡梦中露出笑容,她画的那张糖纸画被贴在床头,穿军装的小人终于涂上了颜色。
窝棚区飘出久违的歌声。是李明远在教孩子们唱新歌,歌词很简单:
“荠菜花开呀开,亲人何时归……”
歌声飘过新砌的围墙,飘过沉睡的墓园,飘向血月永远照不亮的远方。
夜深了,苏浅夏最后一次巡视到墓前。荠菜花在夜色中泛着微光,像大地上长出的星星。她突然想起陈老临终前说的话:
“告诉孩子们……要像荠菜一样。”
当时她不明白,现在忽然懂了。
在这片被血与火灼烧的土地上,他们这些幸存者,不就是一株株荠菜吗?在废墟里扎根,在辐射中开花,用最卑微的姿态,书写着最倔强的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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