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襄阳县集镇,日头悬于中天,毒辣得似要烤焦世间万物。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踩上去如踏烙铁,蒸腾的热气裹着市井喧嚣,扑面而来——挑担商贩的吆喝声、酒肆茶楼的喧闹声、孩童的嬉笑声、骡马的嘶鸣声,交织成一幅鲜活的人间图景。李望川三人扛着沉甸甸的肉捆,挑着野猪皮与内脏,在人流中艰难穿行,粗布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却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这般体量的野猪肉,真是罕见!”
“瞧这肉质,红亮紧实,定是上好的野味!”
“这三人怕不是李家坪的?听说那村子背靠大山,常有野猪出没。”
沿途议论声不绝于耳,不少目光落在肉捆上,有好奇,有羡慕,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贪婪。李望川眉头微蹙,侧身对赵老实道:“岳父,财不露白,咱们加快脚步,早些交易早些脱身。”
赵老实颔首,沉声道:“放心,醉仙楼就在前头,王掌柜是个识货的,断不会让咱们吃亏。”
三人穿过两条熙攘街巷,便见一座朱红大门的酒楼矗立街角,门楣上“醉仙楼”三字黑底金字,笔力遒劲,透着几分商贾的体面。门口两串红灯笼迎风摇曳,屋檐下悬挂着风干的野兔、山鸡,香气顺着门缝溢出,引得路人垂涎。
刚到门口,一名身着青布长衫的店小二便迎了上来,见三人衣衫朴素、满身汗污,还扛着硕大的肉捆,脸上顿时露出不耐:“三位客官,本店只做堂食与酒水,不收杂货,要卖东西往巷尾集市去!”
赵大牛性子本就急躁,闻言顿时瞪起眼睛:“你这小二狗眼看人低!我们卖的是上好野猪肉,不是寻常杂货,快叫你家掌柜出来!”
店小二被他吼得一怔,随即也来了火气:“休得放肆!醉仙楼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这粗人撒野!寻常野味也敢往这儿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再说一遍?”赵大牛撸起袖子就要上前,被李望川一把拉住。
李望川上前一步,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底气:“小二哥,我们带来的是近三百斤的野猪肉,今早刚擒获的,肉质新鲜无虞。你家掌柜若是错过,怕是要错失一笔好生意。”
店小二上下打量他,见这年轻书生虽衣衫破旧,却身姿挺拔、谈吐沉稳,不似寻常猎户,心中不由微动。他迟疑片刻,撇撇嘴道:“你们且等着,我去通报掌柜,若是掌柜不愿见,休怪我赶人!”
说罢,店小二转身快步跑进后堂。不多时,便见一名身着锦缎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跟着出来,此人面色精明,眼神锐利,正是醉仙楼掌柜王怀安。他径直走到肉捆旁,蹲下身子,伸手掀开麻布一角,指尖按压在野猪肉上,触感紧实有弹性,再看肉质,红里透白,纹理清晰,毫无注水痕迹,眼中顿时闪过一丝赞许。
“三位是哪里人氏?”王怀安起身,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李望川身上,“这野猪肉确实是上好的野味,不知净肉有多少斤?打算怎么卖?”
“我们是李家坪村民,”赵老实上前一步,拱手道,“这野猪今早刚擒获,净肉二百八十斤,还有一张完整的野猪皮和一副内脏。王掌柜是行家,也知晓冬月野猪肉的行情,还请给个公道价。”
王怀安捻了捻山羊胡,沉吟道:“冬月野味虽俏,但三百斤体量着实不小,我这醉仙楼一时也消化不完。这样吧,猪肉按十二文一斤算,野猪皮给五百文,内脏两百文,合计三千八百六十文,如何?”
“十二文?”赵大牛顿时急了,“王掌柜你这价压得也太低了!寻常猪肉还十一文一斤,野猪肉比家猪香嫩,怎么也得十五文!”
王怀安淡淡一笑:“小哥莫急,野猪肉虽好,却带着腥膻,处理起来费时费力,且不易久存。我若是收贵了,后续卖不出去,岂不是要亏本?十二文一斤,已是看在肉质上乘的份上了。”
“王掌柜此言差矣,”李望川上前接过话头,语气不卑不亢,“其一,这野猪是今早刚毙的,血迹未干,肉质新鲜至极,不存在久存问题;其二,野猪肉腥膻与否,全看处理手法,掌柜的醉仙楼厨艺精湛,想必不难解决;其三,如今冬月,猎物稀少,三百斤野猪肉足以让贵店独占先机,吸引更多食客,这笔账掌柜的想必比我们算得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县城集市上,野猪肉行情向来比家猪高三成,家猪十一文一斤,野猪肉十五文合情合理。二百八十斤猪肉便是四千二百文,野猪皮厚实油亮,可做褥子、马鞍,至少值八百文,内脏收拾干净也是一道佳肴,值三百文,合计四千三百文。掌柜的若是诚心收购,我们便成交,若是不愿,我们再去别家问问便是。”
说罢,他作势要让赵大牛扛起肉捆。王怀安眼神一凝,心中暗忖:这年轻书生倒是个懂行的,且言辞有度,不似寻常农户那般好糊弄。三百斤野猪肉确实稀缺,若是被同行收去,反倒断了自己的生意。
“罢了罢了,”王怀安摆了摆手,笑道,“看在三位猎得这般巨兽不易的份上,我便再加些。猪肉十三文一斤,野猪皮七百文,内脏二百五十文,合计四千一百九十文,这已是最高价,再多便真要亏本了。”
李望川与赵老实对视一眼,见赵老实微微颔首,便点头道:“成交!但需麻烦掌柜的当场过秤,银钱当面结清。”
“这是自然。”王怀安喊来两名伙计,“把肉抬到后院过秤,仔细些,莫要缺斤短两。”
伙计们应了一声,合力将肉捆抬往后院。三人紧随其后,后院宽敞整洁,墙角码着柴火,一旁摆着一杆大秤。伙计们小心翼翼地将野猪肉从麻布中取出,一块块放在秤盘上,王怀安亲自掌秤,赵老实则在一旁紧盯,生怕出了差错。
“第一块,三十五斤!”
“第二块,四十二斤!”
“第三块,三十斤!”
秤砣滑动,斤两报出,李望川在一旁默默盘算,赵大牛则攥紧拳头,眼神紧张地盯着秤杆。不多时,所有野猪肉过完秤,合计二百八十一斤,比预估的还多一斤。王怀安见状,笑道:“倒是多了一斤,算你们的福气,按二百八十一斤算。”
接下来是野猪皮与内脏,野猪皮厚实完整,王怀安让伙计称了重量,按市价给了七百文;内脏收拾得干净,给了二百五十文。最终核算下来,总价款为:二百八十一斤x十三文=三千六百五十三文,加上野猪皮七百文、内脏二百五十文,合计四千六百零三文,折合白银四两六钱零三文。
王怀安转身走进账房,不多时便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出来,递到李望川手中:“这里面是四两白银,六百零三文铜钱,你点点清楚。”
李望川接过布包,入手冰凉沉重。他将布包打开,里面是四块一两重的银锭,泛着温润的光泽,旁边是六串铜钱(每串一百文),还有三文散钱。他先拿起银锭,放在耳边轻轻一敲,银锭发出清脆的声响,再仔细查看成色,银质纯净,无掺假痕迹;随后又清点铜钱,每串都数了一遍,确认无误。
“数目没错,多谢王掌柜。”李望川将银钱小心翼翼地收进腰间的布袋,系了三道绳结,沉声道,“岳父,大牛哥,银钱先由我保管,回家后再按约定分账,免得路上引人注目。”
赵老实连连点头:“理应如此,财不露白,回家分才稳妥。”
赵大牛也笑道:“我信得过望川,回家再分也一样!”
王怀安看着三人行事稳妥,心中暗赞,笑道:“三位若是日后还有上好的野味,尽管来寻我,我醉仙楼照单全收,价格定然公道。”
“多谢王掌柜,日后有机会定当再来。”赵老实拱了拱手,三人辞别王怀安,转身走出醉仙楼。
此时日头已西斜,集镇上的人流渐渐减少。三人走出醉仙楼,找了一家简陋的面摊,点了三碗阳春面,就着随身携带的杂粮饼,匆匆填饱肚子。
“如今得了银子,我打算去布庄扯几尺粗布,给孩子们做新棉袄,再买些盐巴和针线。”赵老实放下筷子,说道。
赵大牛接话道:“我想买把新斧头,家里的那把都快劈不动柴了,再称几斤红糖,给媳妇补补身子。”
李望川喝了一口面汤,缓缓道:“我去粮铺买两石粟米,家里粮缸早就见了底,再买些粗盐,给平安和念安买点饴糖解解馋。春耕的种子,从粟米里挑些颗粒饱满的留着便是,不用专门去买。”
赵老实闻言,赞许道:“你想得周到,农家过日子,本就是自留种子,专门买倒是浪费银钱。”
三人吃完面,结了账(三碗面共九文钱),便各自散去采购。约定半个时辰后在集镇东口的老槐树下集合,一同回村。
李望川独自朝着粮铺走去,沿途商铺大多还在营业,叫卖声依旧不绝。他目不斜视,快步穿过两条街巷,来到“福源粮铺”。粮铺里堆放着不少粮袋,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的清香。
“客官,想买些什么粮食?”伙计迎了上来,笑容满面。
“粟米多少钱一石?”李望川问道。
“二百一十文一石,客官要多少?”伙计答道。
“先来两石。”李望川从腰间取出四百二十文铜钱,递给伙计,“要颗粒饱满些的,我还要留些当种子。”
“好嘞!”伙计接过铜钱,麻利地将两石粟米装袋,每袋一石,沉甸甸的。李望川上前检查了一番,见粟米颗粒饱满,无杂质、无霉变,便放心地扛起一袋,伙计帮忙提着另一袋,送到粮铺门口。
李望川谢过伙计,将两袋粟米扛在肩上,虽有些沉重,却也能承受。他又在粮铺隔壁的杂货铺买了十斤粗盐(五十文),随后朝着街角的饴糖摊走去。
饴糖摊前围了不少孩童,摊主是个中年妇人,正麻利地用小纸包着饴糖。“客官,买点饴糖?一文钱一小包,甜得很,孩子们都爱吃。”
“给我来十包。”李望川递过十文钱,接过妇人递来的十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他仿佛已经看到孩子们吃到饴糖时,脸上露出的甜笑容。
采购完毕,李望川扛着粟米、提着粗盐,朝着集镇东口的老槐树下走去。此时日头已经快要落山,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来到老槐树下,赵老实和赵大牛已经等候在那里。赵老实扛着一匹粗布,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盐巴和针线;赵大牛则扛着一把新斧头,手里拿着一个纸包,想必是红糖。
“望川,买好了?”赵老实问道。
“买好了,两石粟米,十斤粗盐,还有点饴糖。”李望川答道。
三人汇合后,便一同朝着城外走去。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擦黑,集镇上的人流渐渐稀少。走出县城城门时,夜幕已经降临,夜空繁星点点,月光如水,洒在乡间小路上,勉强能看清路径。
晚风习习,吹散了白日的炎热,带来一丝清凉。三人并肩而行,脚步声在寂静的乡间小路上格外清晰。
“望川,这次卖了不少银钱,家里的日子总算能缓过来了。”赵老实感慨道。
“是啊,”李望川点头道,“等春耕过后,粟米丰收,日子就能更好些了。我打算过几日再进山一趟,再猎些野味,换些银钱补贴家用,若是能寻到些药材,也能卖个好价钱。”
赵大牛连忙道:“进山算我一个!我力气大,还能帮你搭把手!”
“好!”李望川笑道,“那咱们就约定三日后,还是在村头老槐树下集合,一起进山。”
三人一路闲聊,不知不觉便回到了李家坪。村子里一片寂静,村民们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只有零星几家的油灯透出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赵老实和赵大牛各自回家,李望川扛着粟米、提着粗盐,回到了自己的茅草屋。赵云英早已在门口等候,看到他平安归来,脸上的担忧才散去。
“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买着东西了吗?”赵云英接过他肩上的粟米,问道。
“买着了,两石粟米,十斤粗盐,还给孩子们买了饴糖。”李望川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十个小纸包,递给赵云英,“快给平安和念安送去,让他们尝尝鲜。”
赵云英接过饴糖,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你想得真周到,孩子们肯定高兴坏了。”她转身走进里屋,不多时便传来孩子们兴奋的欢呼声。
李望川将粟米和粗盐搬进屋内,妥善安放好。赵云英端来一盆温水,让他洗脸洗脚,又端来一碗温热的粟米粥:“快喝点粥垫垫肚子,一路奔波肯定饿了。”
李望川接过粥,大口喝了起来,温热的粥水顺着喉咙滑下,暖意传遍全身。他看着赵云英忙碌的身影,心中满是感激。这个女人,陪着他受苦受累,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最坚实的依靠。
吃完粥,李望川从腰间取出那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在桌上。赵云英见状,好奇地问道:“卖了多少银钱?”
“四两六钱零三文。”李望川打开布包,将银锭和铜钱倒在桌上,“按约定,我拿四成,岳父和大牛哥各拿三成。明天我把他们的那份送过去。”
赵云英点点头:“该给的得给,这次擒猪多亏了岳父和大牛哥。”
李望川将属于自己的一成六钱四文银钱收好,其余的用布包好,放在床头的木箱里。他躺在床上,想着今日的收获,想着未来的规划,心中充满了动力。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他要让家人吃饱穿暖,要让村民们不再受土匪和官吏的欺压,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闯出一条生路。而三日后的进山之行,或许会为他带来新的机遇。
夜色深沉,李家坪的茅草屋里,油灯摇曳,映着夫妻二人的身影。窗外,繁星点点,月光如水,照亮了这个贫瘠却充满希望的小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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