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天未破晓,寒星犹悬天际,李家坪裹在清冽晨雾中,茅草屋檐角凝着薄霜,如碎银嵌在黛色天幕下。李望川悄无声息起身,灶房水缸结着薄冰,他掬了把冰碴洗脸,寒意刺透肌理,却让头脑愈发清明——昨日与岳父、大舅哥分罢售猪银钱,家里粮缸已添粟米,盐巴饴糖也给孩子们备妥,他心中却惦记着深山物产,想趁清静独自进山,多猎些野味补贴家用,顺带碰碰运气寻些药材,好给家里添些进项。
赵云英还在酣睡,眉头微蹙,许是梦里仍在盘算家用。李望川不忍惊动她,摸出灶台上的杂粮饼揣进怀里,背上背篓——里面装着枣木硬弓、磨利的猎刀、一小卷绳索,还有前日特意买的小铁铲,专用来挖野菜、寻药材。推开房门时,寒风如丝刮过脸颊,他裹紧麻布短褐,朝着村后深山入口快步走去。
深山入口处,一片茂密的荆棘林横亘眼前。枝桠交错如网,尖刺如针密布,晨雾缭绕其间,更显幽深。这里是野物常出没的地界,灌木丛生便于隐藏,也是李望川往日布套索的常去之处。他放缓脚步,呼吸放轻,舌尖抵着上颚,凝神捕捉林间最细微的动静。
晨光渐升,雾霭如潮水般退去,阳光穿透荆棘缝隙,洒下斑驳光点,落在湿漉漉的腐叶上,反射出细碎银光。李望川弓身穿行,猎刀随手劈砍拦路枯枝,刀刃划过木柴的“咔嚓”声,在寂静林间格外清晰。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一处灌木丛,搜寻着野物踪迹。
行至棘林深处,忽闻一阵“咯咯”啼鸣。李望川心中一动,矮身躲在老槐后,顺着声音望去——荆棘丛中,一只色彩斑斓的山鸡正低头啄食草籽,尾羽舒展如锦缎,约莫三四斤重,正是肥美的时节。
他缓缓抽出枣木硬弓,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指腹摩挲着磨利的箭镞,手臂稳如磐石。这弓是村里老木匠用十年枣木打造,虽无牛角加固,却也坚韧有力,能穿透寻常野兽的皮毛。李望川屏气凝神,目光锁定山鸡咽喉,指尖猛然松劲,箭矢如流星穿雾,“嗖”的一声精准射中猎物要害。
山鸡发出短促啼鸣,扑腾着翅膀挣扎几下,便倒在荆棘丛中不动了。
李望川松了口气,起身朝着猎物方向走去。荆棘丛密不透风,尖刺刮得麻布短褐“嘶啦”作响,胳膊和脸颊被划出道道红痕,火辣辣地疼。他毫不在意,伸手拨开交错枝桠,一步步靠近猎物。走到近前,正要弯腰去捡山鸡,目光忽然被脚下一抹翠绿吸引。
那是一丛长在荆棘根部的植物,叶片呈掌状五出复叶,翠绿欲滴,叶脉清晰如绣,茎干纤细却挺拔,顶端结着几颗殷红浆果,如玛瑙般嵌在绿叶间,在晨光中透着晶莹光泽。更奇的是,植株周围的腐叶似被刻意拨开些许,露出下方松软黑土,隐约可见埋在土里的根茎轮廓,带着奇特的弧度,表面还覆着细密的横纹。
李望川心中猛地一跳,指尖顿在半空。
他在现代研习农学时,曾涉猎药用植物图谱,对人参、灵芝等名贵药材的形态特征记忆深刻。眼前这植物的掌状复叶、殷红浆果、芦头隐现的特征,与百年人参竟惊人地吻合——尤其是叶片上细密的白色绒毛,以及根茎显露处一圈圈清晰的年轮状横纹,绝非寻常草木所有。
“莫非是……”李望川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蹲下身,生怕动作稍大惊扰了这株奇物。他右手抽出背篓里的小铁铲,左手轻轻拨开植株周围的腐叶碎石,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表层泥土湿润松软,带着腐殖质的醇厚气息,随着泥土被一点点刨开,一截淡黄色的根茎渐渐显露出来。
这根茎粗壮饱满,须根如银线般细密缠绕,顺着土壤纹理蔓延,触之温润有弹性。芦头处还留着往年的茎痕,一圈圈清晰可辨,细数之下竟有十五六道——这意味着,这株人参至少有百五十年的树龄!
“竟是百年老参!”
李望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指尖微微发颤。他虽早有猜测,却未料到竟是如此品相的珍品。在这缺医少药的大雍王朝,百年人参堪称“救命仙草”,寻常富户求而不得,便是达官贵人也视若珍宝,价值远超黄金。这般天材地宝,竟随意长在荆棘丛中,若非今日追猎山鸡,怕是要永远埋没于此,或是被无知路人糟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知人参娇贵,须根一旦受损,价值便会大打折扣。于是收起铁铲,改用手指刨土,指尖被荆棘尖刺扎破,鲜血渗出来也浑然不觉,只顾着顺着根茎的长势,一点点松动周围的泥土。腐殖土混杂着淡淡的药香,钻入鼻腔,清冽而醇厚,提神醒脑。
半个时辰过去,整株人参终于被完整挖出。根茎长约七寸,通体呈淡黄色,须根完整无损,如银丝般缠绕交错,芦头饱满,质地坚实,凑近便能闻到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药香,沁人心脾。李望川连忙从背篓里取出备用的干净麻布,小心翼翼将人参包裹起来,外面再铺上几层干燥的枯草,放进背篓最底层,用绳索牢牢固定好,生怕路途颠簸损伤须根。
做完这一切,他才捡起旁边的山鸡,塞进背篓一侧。此刻,胳膊上的划伤还在渗血,指尖也布满细小的伤口,但他心中只有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激动,这点伤痛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这株百年人参,若是卖到县城的大药铺,少说也能换五十两白银。有了这笔钱,便能彻底改善家人的生活——给赵云英扯几匹好布做件体面的衣裳,给孩子们添些厚实的棉袄,买足够的粟米和肉,让他们再也不用忍饥挨饿;还能添些精良的农具,修缮一下漏风的茅草屋,再买些笔墨纸砚,教平安和念安识些字,不至于像村里其他孩子那般目不识丁。
李望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目光扫过茂密的荆棘林,心中感慨万千。这贫瘠的山野,看似荒芜,却藏着如此珍宝,正如这乱世之中,处处是危机,却也处处是机缘。他握紧背篓的绳索,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此时日头已升至中天,阳光透过荆棘缝隙,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林间静悄悄的,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鸟鸣,李望川脚步轻快,却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怀璧其罪,这般珍贵的人参,若是被山匪、地痞或是贪心的路人撞见,难免惹来杀身之祸。他特意绕开了往日常走的路径,选择了一条更为偏僻陡峭的小路下山。
沿途遇到几处先前布下的套索,他顺便查看了一番,收获了两只肥硕的野兔,一并塞进背篓。背着沉甸甸的猎物和人参,李望川心中满是踏实感,脚步也愈发坚定。
走出荆棘林时,已是未时过半。李家坪的轮廓在远处的炊烟中若隐若现,孩子们的嬉笑声隐约传来,带着人间烟火的暖意。李望川放慢脚步,理了理身上的短褐,将背篓的绳索又系紧了些,尽量不让人参的轮廓显露出来。他绕到村西头的小河边,先用河水清洗了身上的泥土和血迹,又将山鸡和野兔的血迹擦拭干净,才装作寻常狩猎归来的模样,朝着自家茅草屋走去。
刚到院门口,就看到李平安和李念安两个小家伙正趴在篱笆上张望,小脸蛋冻得通红,蜡黄的肤色还未完全褪去,鼻尖沾着些许泥点,看到他回来,眼睛瞬间亮如星辰,立刻欢呼着跑了过来。
“爹!爹回来啦!”五岁的李平安迈着小短腿,跑得跌跌撞撞,冲到他跟前便紧紧拽住他的衣角,仰着圆乎乎的小脸追问,“爹,有没有猎到山鸡?念安想吃山鸡!”
三岁的李念安跟在哥哥身后,小身子一摇一摆,像只蹒跚的小鹅,细瘦的胳膊晃来晃去,跑到近前便张开细瘦的小胳膊,软糯糯地喊:“爹抱!要爹抱!”
李望川心中一暖,放下沉重的背篓,弯腰将小女儿稳稳抱起,在她冻得微凉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念安乖,爹回来了,给你带山鸡了。”又摸了摸儿子平安的头,指腹蹭过他柔软的头发,语气温柔得能化开冰霜,“平安也乖,不仅有山鸡,还有两只肥野兔,今晚炖肉给你们吃。”
“哇!炖肉!”李平安欢呼着跳起来,小手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角,围着背篓打转,好奇地踮起脚尖想往里看,“爹,我能看看山鸡吗?它是不是有长长的尾巴?”
“慢些,别摔着。”李望川笑着扶住儿子的肩膀,伸手掀开背篓一角,露出山鸡色彩斑斓的尾羽。
李平安眼睛瞪得溜圆,小手小心翼翼地伸过去,指尖刚碰到尾羽便立刻缩回来,兴奋地拍着小手:“爹,真好看!比村里老母鸡的尾巴好看多了!”
李念安趴在父亲肩头,小脑袋凑过去,看到山鸡扑腾过的翅膀,咯咯直笑,细瘦的小手指着山鸡,含糊不清地念叨:“鸡……肉肉……香……”
赵云英听到动静,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背篓里的猎物,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收获真不少,快进屋歇歇,我去烧水给你擦洗。”
李望川抱着念安走进屋里,将她放在铺着干草的炕上,又拉过平安,让两个孩子坐在自己身边。他从怀里摸出前日买的饴糖,小心翼翼地取出两包,递到孩子们面前:“来,平安、念安,这是爹给你们买的饴糖,甜丝丝的,慢慢吃,别噎着。”
“饴糖!”李平安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接过纸包便迫不及待地拆开,小手指捏起一小块放进嘴里,眯起眼睛满足地咂咂嘴,含糊不清地说:“甜!好甜!爹,比上次的甜!”
李念安学着哥哥的样子拆开纸包,小手捏起一小块饴糖,没有立刻放进嘴里,反而举到李望川嘴边,奶声奶气地说:“爹吃……爹先吃……”
李望川心中一软,低头咬了一小口,甜意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顺着喉咙暖到心底。他笑道:“念安真乖,爹吃过了,念安自己吃。”
小念安这才把饴糖放进自己嘴里,小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嘴角还沾了些许糖渣,模样憨态可掬。李平安看到妹妹的样子,忍不住指着她笑:“妹妹,脸上有糖!像小花猫!”
李念安听不懂哥哥的调侃,只是跟着咯咯笑,小脑袋靠在父亲胳膊上,一副黏人的模样。
李望川坐在炕边,一手搂着女儿,一手牵着儿子,看着两个孩子吃饴糖的模样,心中满是温情。前世孤身一人,辗转半生,从未体会过这般纯粹的天伦之乐,如今有了妻子和一双儿女,这份温暖便是他在这陌生世界最坚实的牵挂与动力。他伸手擦掉念安嘴角的糖渣,又帮平安理了理皱起的衣领,轻声说:“等过几日,爹去县城把猎物卖掉,给你们买新棉袄,红色的给念安,蓝色的给平安,好不好?”
“新棉袄!”李平安立刻点头,小脸上满是憧憬,“我要蓝色的,像爹的短褐一样!穿上就不冷了!”
李念安似懂非懂,听到“新棉袄”三个字,也跟着点头,小嘴里嘟囔:“新衣服……暖……不冷……”
“还要给你们买笔墨纸砚,”李望川继续说道,语气温柔却坚定,“爹教你们识字,认自己的名字,认天上的星星,好不好?”
“识字?”李平安歪着小脑袋,好奇地问,“识字能像爹一样厉害吗?能猎到大山鸡吗?”
李望川被儿子天真的问题逗笑,揉了揉他的头发:“识字能知道很多道理,以后能比爹更厉害,不仅能猎山鸡,还能保护娘和妹妹。”
“我要保护娘和妹妹!”李平安立刻挺起小胸脯,握紧小拳头,模样认真又可爱,“爹教我识字,我要变得厉害!”
李念安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挺起小胸脯,小手攥成拳头,却因为力气太小,看起来软软糯糯的,惹得李望川和随后进来的赵云英都笑了起来。
当晚,赵云英炖了一锅香喷喷的山鸡汤,还炒了一盘野兔肉。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炕火烧得暖烘烘的,孩子们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鸡汤,吃着鲜嫩的兔肉,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喟叹,小小的茅草屋里充满了温馨的烟火气。
李平安吃了几块兔肉,忽然夹起一块没有骨头的瘦肉,放进李望川碗里:“爹,你吃,你打猎辛苦。”
李望川心中一热,夹起那块肉,又放进儿子碗里:“平安吃,平安长身体,以后要当小男子汉。”
李平安摇摇头,又把肉夹回父亲碗里:“爹吃,我已经吃很多了。”
一旁的李念安看到哥哥的动作,也用小勺子舀起一勺鸡汤,递到李望川嘴边:“爹喝……汤……暖……”
李望川笑着喝下女儿递来的鸡汤,只觉得这汤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鲜美,暖到了心坎里。
等孩子们睡熟,赵云英也躺下后,李望川悄悄起身,从床底取出背篓,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株百年人参。油灯下,人参的淡黄色根茎泛着温润的光泽,须根如银线般清晰可见,药香弥漫在狭小的屋内。他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受损,才重新用麻布包裹好,放进床头的木箱里,上好锁,又将木箱塞到床板底下。
躺在床上,李望川毫无睡意。五十两白银的巨款,在他脑海中盘旋,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个规划:先去县城将人参卖掉,换得白银后,第一时间给家人添新衣、买粮食,修缮房屋;再买些精良的农具和足够的粟米种子,明年开春好好耕种,让地里的收成再上一层;还要攒些钱,打造几把猎刀和弓箭,教村民们狩猎和自保的技巧——李家坪背靠深山,又地处偏僻,难免会遇到山匪侵扰,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能护住这份安稳。
夜色深沉,茅草屋的油灯早已熄灭,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屋内的一角。李望川睁着眼睛,望着屋顶的茅草,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坚定。他知道,这株百年人参,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的转折点,而他要守护的幸福,才刚刚启程。
次日清晨,李望川早早起身,将人参妥善收好,对赵云英说要去县城售卖猎物,便背着背篓再次出发。这一次,他的脚步比往日更加沉稳,眼神也更加坚定——他要去县城,换取守护家人的财富,为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筑起最坚实的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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