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谦的手还搭在苏曼曼手腕上，掌心全是汗。
前面那双竖瞳睁开了。
不是突然亮起，是像炭火被吹了口气，从暗红里浮出两道金线。瞳孔竖着，像是某种爬行类的兽，但形状又不像。它盯着他们，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声音。可脚底的震动变了节奏，一重一轻，像心跳，又像踩在鼓面上的步子。
苏曼曼没退。她右腿还在流血，布条缠得不算紧，血顺着小腿往下淌，滴在地面时连个印子都没留下。这地方不认别人的痕迹，只认她的。
“它知道我是谁。”她说。
花自谦没接话。他盯着那对眼睛，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明朝的雨夜、绣坊的帘子掀开一角、一只染血的手从黑丝中伸出。那些不是他的记忆，但他就是知道，那是他死过的第一回。
青鸾把断笛咬得更紧了。她舌尖还有血味，刚才那一口咬下去才让耳朵清静些。现在她听不到咆哮了，但能感觉到那声音还在，贴着地皮往骨头里钻。
少女蹲了下来，手指贴地滑了一寸。她没抬头，声音压得很低：“丝线已经进来了，在我们脚下。左边第三条缝，有动静。”
花自谦立刻抬脚，往后撤了半步。他袖子里还藏着半块蜀锦，是最后能用的东西。乾坤袖收不了这里的黑丝，但蜀锦甩出去还能挡一下。
“别轻举妄动。”他说，“它不动，我们也不动。”
可苏曼曼往前走了一步。
她不是冲动，是发现了什么。她的影子还在墙上，右腿的黑丝完好无损，跟实际伤处完全不一样。她抬起腿，做了个踢的动作。影子没跟着动，反而慢慢弯下膝盖，像是要跪下去。
“不对。”她低声说，“它不是在看我们……是在认人。”
“认你？”青鸾皱眉。
“不止是我。”苏曼曼回头看了眼花自谦，“是你，也是你，还是你。我们三个都来过这儿，三辈子。”
花自谦心头一震。他心口的金针开始发烫，不是剧痛那种，是像有人拿热水一点点浇在伤口上。他知道这感觉——每次靠近真相的时候都是这样。
头顶的八字形图案还在缓缓编织。细如发丝的黑线交错着，像是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织布。每织一下，地面就震一次，和那怪物的呼吸同步。
“这不是阵法。”花自谦忽然明白了，“是缝合。这迷宫拿它当补丁，把裂口缝上了。”
“所以它动不了？”少女问。
“不是动不了。”青鸾摇头，“是不能乱动。一旦脱离位置，整个结构就会崩。”
“但我们走近，它就得动。”苏曼曼说，“它必须动。”
话音刚落，那双竖瞳微微收缩。
空气变了。原本那种干涩的味道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热的气息，带着点铁锈味，也像是旧布料烧焦后的味道。
苏曼曼突然伸手摸向腰间的铁钩。她没拔，只是确认它还在。
“我有个问题。”她说，“如果它是封印，那被封的是什么？”
没人回答。
因为就在这时，她影子里的右腿动了。
不是跟着她动作，是自己动的。那只影子脚缓缓抬起，然后重重踏下，像是踩碎了什么东西。与此同时，通道尽头的黑影也动了。
它站了起来。
很高，比通道顶还要高一点，脑袋顶着上方的丝网，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它的身体轮廓模糊，像是由无数根黑丝拧成的，关节处不断有新的丝线生长出来，又缩回去。一条腿直立着，另一条拖在地上，难怪震动是一重一轻。
最吓人的是它的脸。
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嘴的位置裂开一道缝，里面没有舌头，也没有牙，只有层层叠叠的丝线在缓慢转动，像纺车。
“它吃东西？”青鸾声音有点抖。
“吃情绪。”少女忽然说，“刚才我们怕了，它就醒了。”
“那现在呢？”
“现在它饿了。”
怪物没有冲过来。它只是站在那里，嘴部的丝线转得更快了些，发出极轻微的嗡鸣。然后，它抬起那只完好的腿，往前挪了一步。
地面震动加大。
头顶的八字阵图猛地一亮，随即暗了下去。那些正在编织的丝线停了一瞬，仿佛承受不住压力。
“它撑不住多久。”花自谦盯着那阵图，“只要我们再逼一步，缝合处就会裂开。”
“然后呢？”青鸾问，“迷宫塌了，我们怎么办？”
“塌了更好。”苏曼曼冷笑，“总比被它一口一口吃掉强。”
她突然转身，面对三人：“听好，我不确定它会不会攻击，但我确定它怕我这条腿。三世都怕。所以我往前走，你们跟住我的脚步，别乱跑。”
“你疯了？”花自谦抓住她胳膊。
“我没疯。”她看着他，“你信不信我？”
他愣了一下。
然后松手。
苏曼曼迈步向前。
每一步都踩得重，血继续往下滴，但她不管。她能感觉到影子里的力量在拉扯她，想让她跪下，想让她低头，但她偏不。她甚至故意抬高腿，像在走秀一样，把那只受伤的右腿甩得明显些。
怪物的嘴停住了。
所有的丝线都停了。
它盯着她，一动不动。
二十步的距离，一点点缩短。
十五步。
十步。
五步。
苏曼曼停下。
她能看清那张“脸”了。那些丝线并不是随意缠绕的，它们组成了一个字。
是个“曼”字。
用古篆写的，歪歪扭扭，像是临死前刻上去的。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影子会跪下了。
因为她前世，真的跪过。
就在这个地方，穿着同样的黑丝，流着同样的血，跪在它面前，亲手把自己的命织进了它的身体里。
“原来是你。”她轻声说。
怪物的嘴又开始动。
这一次，没有声音。
但它嘴里的丝线开始往外抽，一根接一根，飘在空中，像在写字。
写的是：
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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