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像野兽的低语,贴着地面卷起枯叶和沙尘。
那些细密的红色光线,随着风的节奏微微晃动,像一张巨大的、呼吸着的蛛网,将这片荒芜的山地彻底封锁。
我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和岩石一样冷了,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险。
脑海深处,一幅高帧率的画面正在反复播放。
那是我独有的能力,一种能将瞬间记忆无限放大的“金手指”。
画面定格在黑影落地的那一刹那,靴底的防滑纹路被我的记忆纤毫毕现地勾勒出来,每一个凹槽的深度,每一处磨损的痕迹,都与我记忆中顾昭亭的作战靴分毫不差。
然而,当画面慢放到千分之一秒,那个决定性的破绽暴露了——他的右脚踝在缓冲落地时,向外翻转的角度,比他习惯性的动作多了整整三度。
一个微不足道,却致命的偏差。
那是新装配的仿生关节才会有的机械冗余。
组织内部的传闻是真的,他们已经开始使用“复刻体”来执行最危险的任务。
这些完美的复制品,可以模仿目标的一切行为模式、战斗技巧,甚至声音,但它们无法复制刻在骨子里的创伤记忆。
顾昭亭的右脚踝在一次任务中被炸断过,后来虽然康复,但那之后他的每一次落地,右脚都会下意识地向内收紧一度,以减轻那根曾经断裂过的骨头所承受的冲击。
我想起七岁那年,暴雨把我们困在废弃的防空洞里,雷声在头顶炸响。
我吓得发抖,他却一脸平静地掰着手里的饼干,分给我一半。
我问他,之前跟人打架摔断了胳膊,现在还疼吗?
他嚼着饼干,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我记了很多年的话:“真正疼的地方,走路不会响。”
疼痛会改变一个人的习惯,那是烙印在神经末梢的本能,是任何数据都无法模拟的真实。
蛛网般的红外线依然在闪烁,但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缓缓地、极其小心地脱下左脚的作战靴,冰冷的空气立刻刺痛了我的皮肤。
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枚银戒指,将它紧紧贴在我左脚足弓中心一道陈旧的疤痕上。
那道疤是十岁那年,我为了够一个鸟窝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两根肋骨时留下的。
顾昭亭把我从山里背到镇上的诊所,整整五公里山路,他的呼吸和汗水都滴在我的脖子上。
这枚戒指是他母亲的遗物,我曾戴在手上,但在那次受伤后,他亲手把它穿在一条绳子上,挂在了我的脖子上,说它能保佑我。
而将它贴上这道旧疤,是我们之间最私密的信号——我在这里,我还活着,我不是替代品。
我闭上眼睛,开始默数自己的心跳。
一下,两下……时间在极度的寂静中被无限拉长。
每一次风吹草动,都像死神的脚步声。
我能感觉到红外线网在缓慢地收缩,留给我的空间越来越小。
当我的心跳数到一千零二十下时,整整十七分钟过去了,风向变了两次,我的手脚已经冻得麻木。
就在绝望即将吞噬我理智的最后一刻,东北方向,约莫五十米开外的一处灌木丛里,传来一声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金属碰撞声。
像是子弹壳掉落在石头上的声音。
清脆,短促。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狂跳起来。
这是我们当年玩“杀人游戏”时约定的信号,代表“安全,可以行动”。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岩缝中钻了出来,像一只狸猫般无声地贴地移动。
但我没有直接朝着信号源跑去,那太明显了,可能是陷阱。
我转身钻进旁边一条更加隐蔽狭窄的地裂带。
这里是几十年前采石场爆破失败留下的断裂层,犬牙交错,地图上根本没有标注。
但我记得,我和顾昭亭小时候曾把它当成秘密基地,它的尽头,就通往那个废弃的防空洞。
在黑暗的地裂带中穿行时,我故意用脚后跟踩碎了几根横在地上的枯枝,留下清晰的足迹。
接着,在一个拐角处,我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蜡油,小心地拓下我自己的鞋印,然后反向粘在一米多高的树干上。
任何依赖视觉追踪的人看到这个痕迹,都会以为我在这里稍作停留,然后折返了。
但这只是第一层伪装。
真正的杀招,是我沿途撒下的一撮粉末。
那是我从营地锅炉房里偷偷收集的碱性煤灰,无色无味,但一旦遇到这山里潮湿的空气,就会缓慢地变成极淡的灰绿色。
只有从小在这里长大,熟悉这种煤灰特性的人,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是踪迹,是警示。
当我终于摸到防空洞口时,那扇巨大的铁门早已锈死,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
我刚准备从靴子里抽出撬棍,一股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我背后袭来。
我的所有汗毛瞬间倒竖,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猛地转身,摆出防御姿态。
月光穿过稀疏的树冠,斑驳地洒在洞口的空地上。
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那里,穿着我们都无比熟悉的迷彩作战服,身形挺拔,连左肩因为旧伤习惯性微沉的姿态都一模一样。
是顾昭亭。
或者说,是“顾昭亭”。
“晚照,出来。”他开口了,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我记忆中的他几乎没有差别。
但我死死盯着他的喉咙。
在他说话时,他的喉结上下起伏的频率太快了。
一个正常人,尤其是在这种紧张对峙的环境下,声带会因为肾上腺素而收紧,喉结的震动反而会因此变得更细微、更缓慢。
而模型为了模拟出“紧张”的情绪,往往会过度强化这些生理反应,结果弄巧成拙。
我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开口。
我只是缓缓举起右手,然后,做了一个轻微的歪头动作,幅度很小,就像颈椎有些不舒服一样。
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也是最绝密的一个暗号。
他小时候被邻居家的狼狗追着咬,摔在地上,脖子被划了一道大口子,后来包扎了很久,那段时间他看人总是这样歪着头。
那副滑稽又可怜的样子,全世界只有我见过。
对面那个人影,僵住了。
他的动作停顿了不到半秒,喉结的起伏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就是现在!
我猛地将手中一直攥着的煤灰包砸向我们之间的地面。
细密的粉尘在潮湿的空气中瞬间爆开,腾起一片淡蓝色的诡异荧光。
荧光照亮了生锈的防空洞铁门,也照亮了门框两侧石壁上被岁月侵蚀的刻痕。
那是我们儿时用碎石片划下的稚嫩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顾昭亭护林晚照,违者天打雷劈”。
真正的顾昭亭,绝不可能对这行字视而不见。
果然,那个“复刻体”的注意力被荧光和字迹吸引了过去。
而就在他分神的三秒后,另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我头顶上方的岩壁滑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一道冷酷的弧线划破夜空,他的手肘精准地、用一种毫无怜悯的力道,重重地击打在冒充者的后颈。
冒充者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来人稳稳落地,缓缓站直身体,然后摘下了脸上的夜视镜。
月光下,他的脸庞轮廓分明,眼神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冰原,看不到一丝温度。
但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轻轻地唤了一声:
“小伞。”
那是我小时候的绰号,因为那次摔伤后,他总说自己是我的降落伞。
这个名字,全镇,乃至全世界,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我的眼眶瞬间发热,但终究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我只是走到他面前,摊开手掌,将那枚一直被我握得滚烫的银戒递给他。
“赵姨的戒指,还给你。”
他伸出手,接过戒指。
我看到,在他那双能稳定地操作任何精密武器的手上,指尖正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风从我们之间穿过,带着山野的凉意,吹散了地上的蓝色荧光,也吹来了更加浓重的,属于夜晚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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