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的声音在桃林深处回荡，带着一种诡异的混响，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说话。那不是活着的人的声音，更像是从幽冥深渊最底层刮上来的阴风，每个音节都浸透着刻骨的怨毒。
“师尊？”楚天转过身，右手掌心的火焰印记微微发亮。
林远和其他守界盟修士立刻戒备，迅速结成防御阵型。虽然大部分人状态都很差，身上的裂纹还在隐隐作痛，但面对可能的威胁，他们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不要紧张，徒儿们。”玄黄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法定位具体来源，“为师不是来打架的。至少……现在不是。”
桃林开始变化。
那些刻满文字的桃树，树干上的字迹开始扭曲、蠕动，像是活过来的蚯蚓。字迹脱离树干，在空中飞舞、重组，最终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人形轮廓。
那确实是玄黄的样子——白发白须，面容慈祥，穿着朴素的白袍。但这个人形是透明的，像是水中的倒影，而且边缘在不断波动、闪烁，很不稳定。
“残念。”楚天盯着那个人形，“你不是在幽冥渊消散了吗？”
“消散？”玄黄的残念笑了，笑容里满是讽刺，“本座谋划三百年，成就伪仙之境，怎会如此轻易消散？虽然肉身崩解，意识破碎，但总有一些执念……可以依附在某些东西上存活。”
他的目光落在桃林中的衣冠冢上。
“比如，这片桃林里浓郁的夏之法则。还有……你们刚才触动的，风清雪的记忆结晶。”
林远脸色一变:“你一直在偷听我们？”
“偷听？不，不是偷听。”玄黄的残念摇头，“是本座就在这里面。风清雪的记忆，她的情感，她的执念……这些都是很好的养分。滋养着本座这一缕残念，让本座能够在消散的边缘，勉强维持存在。”
楚天明白了。
玄黄在最后时刻，确实被真仙遗蜕的注视抹除了存在。但他的执念太强了，强到即使被抹除，依然有碎片残留下来。这些碎片依附在四季情念的记忆中，就像寄生虫一样，汲取着情念的力量存活。
“所以你现在想做什么？”楚天问，“阻止我们集齐四季方位？”
“阻止？不。”玄黄再次摇头，“本座为什么要阻止？相反，本座要帮你们。”
这话出乎所有人意料。
“帮我们？”林远皱眉，“你会这么好心？”
“好心？”玄黄的笑声变得尖锐，“当然不是好心。本座只是在……完成未竟的计划。”
他向前飘了一步，半透明的身体更加清晰了一些。
“徒儿，你以为四季情念的起源之地是什么？你以为归真之门的秘密又是什么？”玄黄的声音里带着某种狂热，“那是九荒最大的宝藏，也是最大的囚笼。本座穷尽三百年，就是为了打开它，掌控里面的力量。”
“但你失败了。”楚天平静地说，“真仙遗蜕醒了，你差点毁了九荒。”
“失败？”玄黄突然激动起来，半透明的身体剧烈波动，“不，那不是失败！那是……那是必要的代价！真仙遗蜕确实苏醒了，但你们不也成功封印了吗？虽然只有四十多年，但至少证明了，封印是可能的！”
他的逻辑很扭曲，但楚天听懂了。
玄黄的意思是:他用极端的方式证明了真仙遗蜕可以被封印，而现在，他要借助楚天的手，去完成他没能完成的“掌控”。
“你想让我们去起源之地，然后你在关键时刻夺取控制权？”楚天问。
“聪明。”玄黄赞赏地点头，“不愧是为师最看好的徒儿。不过你说错了一点——不是夺取，是‘合作’。本座的残念无法独立存在太久，需要依附一个载体。而你，楚天，你是最完美的载体。”
“四季印记的持有者，四季情念的共鸣者，最重要的是……你现在的状态。”玄黄的眼神变得贪婪，“自我被抹除，情感破碎，就像一张白纸。本座的残念可以完美融入，不会产生排斥。我们会成为一体，共同掌控四季法则，共同打开归真之门的真正秘密。”
楚天沉默了。
他不是在考虑这个提议，而是在分析玄黄的意图。残念状态下的玄黄，思维明显不正常，充满了偏执和疯狂。但正是这种疯狂，让他可能说出一些平时不会说的秘密。
“起源之地到底有什么？”楚天问，“除了四季法则的起源，还有什么？”
玄黄的笑容变得神秘:“你猜？”
“我不猜。”楚天摇头，“如果你不说，我们现在就离开。东麓桃林的夏之方位我们已经得到，雪国故地的冬之方位我们自己去找。你的残念依附在风清雪的记忆里，只要我们离开桃林，你就会逐渐消散。”
这是威胁。
玄黄的残念脸色变了。
半透明的身体波动得更厉害，显示出他内心的挣扎。最终，他妥协了。
“起源之地……是轮回的核心。”玄黄低声说，“四季轮转，生死循环，时空流转……所有九荒的法则，都起源于那里。而归真之门，就是通往那里的通道。”
“真仙遗蜕为什么被封印在门上？”
“因为那位真仙……她想独占轮回。”玄黄的声音里带着恐惧和向往，“她发现了起源之地的秘密，想要将其据为己有，以此突破更高的境界。但九荒的本源意识反抗了，将她镇压在归真之门上，用她的遗蜕作为门的锁。”
楚天心头一震。
这个解释，比之前的猜测更加震撼。
“那四季法则呢？”林远忍不住问，“为什么会被分离？”
“因为完整的四季法则是打开门的钥匙。”玄黄说，“完整的四季，代表着完整的轮回。只有完整的轮回之力，才能解开真仙遗蜕的封印，真正打开归真之门。”
“所以你分离四季，植入我们体内，是为了制造钥匙？”楚天问。
“不全是。”玄黄摇头，“制造钥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目的是……培养‘锁匠’。单纯的钥匙打不开门，还需要懂得如何用钥匙的人。四季情念的承载者，就是本座培养的锁匠。”
他看向楚天，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但本座低估了情的力量。雪无情的执着，月天姬的守护，风清雪的炽烈，花梦瑶的温柔……这些情感让她们超出了本座的控制。她们开始怀疑，开始反抗，最终破坏了本座的计划。”
“所以你就杀了她们？”楚天声音变冷。
“不是杀，是……回收。”玄黄辩解，“她们本来就是本座培育的工具，回收工具有什么错？只是本座没想到，她们宁愿自我毁灭，也不愿被回收。”
他的话语里没有悔意，只有遗憾——遗憾计划被打乱。
楚天感到一阵恶心。
这就是他的师尊。三百年前那个慈祥的、教导他们修行的师尊，本质上只是一个为了力量不择手段的疯子。
“现在你知道了。”玄黄摊开手，“起源之地的秘密，归真之门的真相。跟本座合作，我们可以共同掌控这一切。到时候，你不仅可以修复封印，甚至可以……”
“甚至可以什么？”楚天问。
“甚至可以复活她们。”玄黄抛出最大的诱饵，“四季情念承载者虽然消散了，但她们的‘存在印记’还留在起源之地。只要掌控轮回，就能将印记重新凝聚，让她们复活。”
林远呼吸一滞。
楚天却笑了。
不是开心的笑，是讽刺的笑。
“师尊，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楚天说，“她们之所以宁愿自我毁灭，就是因为不愿意成为你的工具。如果复活意味着再次成为你的棋子，她们宁愿永远消散。”
玄黄愣住了。
他确实不明白。
三百年的谋划，他算计了一切，唯独没有算计到“情”的力量。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为了情感放弃永生，放弃力量，放弃一切。
“所以你的答案是？”玄黄的脸色阴沉下来。
“我的答案是……”楚天抬起右手，掌心的火焰印记熊熊燃烧，“滚出这片桃林。”
话音落落，他冲向玄黄的残念。
不是物理冲击，是法则冲击。掌心的夏之印记虽然不完整，但依然是正统的四季法则。而玄黄的残念依附在风清雪的记忆上，本质上也是夏之法则的衍生。
同类相斥。
火焰印记撞上半透明的身体，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玄黄发出惨叫，身体开始崩溃、消散。
“你……你会后悔的！”他嘶吼，“没有本座的指引，你们永远找不到真正的起源之地！而且……而且本座还有后手！”
“什么后手？”楚天停手，火焰依然在燃烧。
玄黄的残念已经变得极其稀薄，几乎看不见了。但他最后的话，让所有人都心头一沉:
“你以为……只有本座有残念吗？”
“四季情念承载者消散时，她们的痛苦、怨恨、不甘……这些负面情绪，同样化作了残念。这些残念依附在四季方位上，守护着她们的‘遗物’。”
“你们去雪国故地，会遇到雪无情的怨恨。去月神遗迹，会遇到月天姬的愧疚。至于花梦瑶……她消散得最彻底，但正因为彻底，她的残念也最疯狂。”
“祝你们好运，徒儿们。”
最后一声轻笑后，玄黄的残念彻底消散。
桃林恢复了平静。
但所有人的心情都无法平静。
“楚前辈……”林远声音干涩，“他说的……是真的吗？”
“很可能是真的。”楚天看着掌心的火焰印记，“四季情念承载者消散时，确实有强烈的负面情绪。这些情绪如果凝结成残念，确实会守护她们的遗物。”
“那我们还去雪国吗？”
“去。”楚天毫不犹豫，“但不是现在。我们需要准备。”
他看向那些状态糟糕的守界盟修士。大部分人身上都有裂纹，记忆缺失，有些人甚至失去了自我。这样的队伍，根本无法应对可能存在的危险。
“我们先回守界盟总部。”楚天做出决定，“那里应该还有留守人员，有医疗资源。我们需要治疗伤员，恢复状态，然后才能继续北上。”
林远点头同意。
但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桃林再次发生变化。
不是玄黄残念引起的，是更加深沉、更加悲伤的变化。
所有的桃树，同时开始凋零。
不是季节性的凋零，是加速的、肉眼可见的凋零。花朵枯萎、飘落，叶子变黄、脱落，枝干开始干枯、开裂。短短几十息时间，百里桃林就从盛夏进入了深冬。
而在凋零的中心——风清雪的衣冠冢旁，那株暗金色的桃树也未能幸免。
但它凋零的方式不同。
它的花瓣没有飘落，而是燃烧起来，化作无数暗金色的光点。这些光点在空中飞舞、汇聚，最终凝聚成一行字:
“北行路险，小心冬寒。若遇无情，告之:桃花已开九十九次，我无憾。”
这是风清雪最后的信息。
她预见到了楚天会北上，预见到了会遇到雪无情的残念，所以留下了这句话。
楚天看着那行字，久久不语。
他忽然想起，在风清雪的记忆里，有这样一个片段:
雪国冰原上，两个少女并肩而立。雪无情指着北方说:“我死后，会葬在那里。如果你以后路过，记得带一枝桃花给我。雪国太冷了，我想看看花。”
风清雪笑着答应:“好啊。不过你要等久一点，因为我要种一片桃林，挑最漂亮的那一枝给你。”
雪无情点头:“我等你。”
她们都没有等到。
雪无情死在了雪国，尸体被玄黄带走。风清雪化作了风沙，只留下这片桃林。
而那一枝桃花，永远没有送到。
“我们走。”楚天转身，不再看那行字。
队伍开始撤离桃林。
在他们身后，百里桃林彻底枯萎，变成了一片死寂的树林。只有那株暗金色桃树的残骸还在微微发光，像是一盏即将熄灭的灯。
而远在北方，雪国故地。
冰原深处，一柄插入冰层的焚心剑，突然微微震颤。
剑身中，早已沉寂的雪无情残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冰蓝色的光芒，在剑身上一闪而过。
封印的倒计时还在继续。
但寻找四季方位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更加艰难的道路，和更加危险的敌人。
楚天握紧右手，掌心的火焰印记传来微弱的温暖。
那是风清雪留下的最后温度。
也是他继续前行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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