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紫宸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因提前一日恢复早朝,百官皆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个个面色惶惑,垂首屏息,唯恐那无形的雷霆会降到自己头上。
御座之上,承庆帝萧彻面沉如水,目光如电扫过下方群臣,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打破了死寂:“昨日,朕收到北漠镇北大都督赵崇的三封八百里加急奏折!”话音未落,他已将御案上的两封奏折猛地抓起,狠狠掷于丹陛之下,“啪”、“啪”两声脆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如同惊雷炸开,震得众臣心头狂跳。
“刘尚书!”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给朕好好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被点名的兵部尚书刘魏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出列,几乎是匍匐着拾起那两份如同烙铁般的奏折。他颤抖着手打开,越是细看,脸色越是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连捧着奏折的手都抑制不住地剧烈抖动。待勉强看完,他已是魂飞魄散,“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以头抢地:“陛下!陛下明鉴!老臣冤枉啊!镇北大都督所奏之事,老臣……老臣实不知情!但请陛下给老臣一个机会,老臣定当全力彻查此事,必将贪墨军需、倒卖军械之蠹虫揪出,严惩不贷!”
“不知情?”承庆帝冷哼一声,语气冰寒刺骨,“你执掌兵部多年,如此骇人听闻之事竟敢说不知情?朕看你这兵部尚书,也该退位让贤了!”
话音刚落,站在朝臣队列后方的兵部侍郎刘权立刻抢步出列,跪在父亲身侧,急声辩白:“陛下息怒!北漠战事吃紧,兵部与户部接连筹措军需,日夜兼程运往北漠,其间环节繁多,难免有所疏漏。再者,事发突然,兵部监管或有疏忽,恐被宵小之徒钻了空子,刘尚书年事已高,一时失察,还请陛下明察啊!”
此时,殿内众臣大致已猜到奏折内容,无不心惊胆战。御史台的王御史出列奏道:“陛下,此事既关乎北漠镇北军,景王殿下任镇北军中郎将,亲历战事,可否请景王殿下详述始末,以正视听?”
承庆帝冰冷的目光掠过地上跪着的刘魏父子,最终落在站在武官首列的萧景玄身上:“景玄,你将所知之事,据实奏来。”
萧景玄沉稳出列,声音清晰朗润,回荡在大殿之中:“回禀陛下。北漠一战结束后,臣与军中诸位将领复盘战局,发现支撑我军最后突围的关键粮草、冬衣、药材等物资,竟大半来自民间自发筹措,数量之巨,远超想象。若无这些义士捐赠,北漠大军恐难支撑到突围之日。当时臣等便怀疑,朝廷拨付的军需物资存在巨大亏空,即便算上运输损耗,缺口也绝不应如此骇人。赵大都督遂下令秘密核查历年军需账目,然不久后臣即率兵北上。直至昨日接到大都督急奏,方知这亏空数额,比臣等当初预估的,还要触目惊心!”
他略微停顿,让众人消化这惊人的信息,继而继续说道:“至于大都督奏折中所提军械处理之事,臣亦是昨日方知详情。按惯例,战后损耗军械需经军中查验登记,然后移交兵部驾部司统一处理。此次大战后,兵器损耗巨大,本属寻常。然大都督在核验驾部司提交的报废清单时,发现标注‘损毁殆尽、不堪再用’的军械竟占总数近半!此事虽存疑,然军械已移交兵部,镇北军不便深究。在我军攻伐北狄期间,大都督暗中派人查验了已被驾部司拉走、号称即将回炉熔铸的所谓‘废械’,竟发现其中至少有五成,完好无损,稍作修缮便可重新列装!”
萧景玄条分缕析,将两桩大案的轮廓清晰地呈现在群臣面前。各地驻军兵权虽在将领,但军队运转、军需供应、军械管理皆由兵部各司直接掌控。北漠军需巨额亏空与完好军械被大量谎报报废,兵部尚书刘魏难辞其咎,无怪乎陛下震怒至此。
“刘尚书,你可听清了?”承庆帝的声音如同寒冰,砸向依旧匍匐在地的刘魏。
刘魏涕泪交加,声音嘶哑:“陛下!北漠距神京数千里之遥,兵备道的陈将军与驾部司的莫将军在北漠经营多年,根基深厚,若他们二人联手欺上瞒下,老臣远在京城,实在难以洞察啊!老臣在兵部多年,虽无大功,亦始终兢兢业业,恳请陛下明察!给老臣一个机会,老臣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以证清白!”
承庆帝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文官队列:“刑部侍郎林文轩,你有何看法?”
林文轩应声出列,神色肃穆,言辞清晰:“启奏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应立即将兵备道陈将军、驾部司莫将军革职查办,锁拿进京,严加审讯,务必将幕后主使及所有牵连人员一网打尽,厘清利益链条,追缴赃款赃物。”他话语一顿,加重了语气,“此外,那些被谎报报废、实则完好的军械,必须立刻追查其下落!如此数量的军械若被有心之人暗中囤积,其心可诛,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一句,如同投入油锅的冷水,瞬间在朝臣中引发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声议论。贪墨军需已是重罪,若再牵扯出私囤军械,那便是图谋不轨、动摇国本的谋逆大罪!
承庆帝又看向一直沉默的首辅孙承宗:“孙首辅,以为如何?”
孙承宗缓步出列,沉稳奏对:“回陛下,老臣附议林侍郎所言。不仅如此,老臣认为,军需亏空一案,亦当深挖款项去向。倘若有人连军械都敢私吞,那么贪墨粮草、战马,中饱私囊,恐怕更是寻常之事。”
“好!好得很!”承庆帝猛地一拍龙案,霍然起身,怒极反笑,“如此看来,是朕想得简单了!这已非寻常贪墨,是有人觊觎朕的江山,在挖我大晟的根基!”他目光如炬,一连串命令脱口而出,声震殿宇:
“刑部尚书范仓昊听旨!由刑部主理,彻查北漠军需、军械二案!”
“户部、大理寺卿协同办案!”
“务必将此案给朕查个水落石出,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
“五军都督府单都督听令!协助刑部,将所有涉案人员及其家眷、亲信,一概缉拿,投入大牢,严加看管!”
最后,他看向萧景玄:“景王萧景玄,你身为北漠中郎将,熟悉边情,参与此案协理,务必理清军中关节!”
一连串旨意如疾风骤雨,被点到名字的官员纷纷出列,朗声领命:“臣等遵旨!”殿内气氛肃杀到了极点,无人再敢置喙。
承庆帝这才将冰冷的目光重新投向跪伏在地、面如死灰的刘魏父子,语气森然:“刘尚书,刘侍郎,在案件查清之前,你二人便在府中静思己过,无旨不得出府半步!”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站在前排、脸色同样难看的晋王萧景容,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也给朕看好了,禁止任何外人探视!”
处置完这桩惊天大案,承庆帝脸上的怒色稍敛,但威严依旧。他拿起御案上第三封奏折,语气较之前平缓了许多,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赵大都督在另一封奏折中言明,北漠历经两场大战,军中各级将领空缺甚多,特申请募兵,以充实边防。奏折中提到,京中世家大族不乏骁勇忠贞的好儿郎,若有愿往北漠历练者,可报名参与此次征募。”他话音微转,带上了一丝审慎,“然,赵大都督也明确奏报,镇北军标准严苛,即便入选,也需经过两月的严格历练与考核,合格者方能正式留用。”
这第三封奏折的内容,与前两封带来的肃杀相比,虽同样关乎兵事,却让不少家中尚有适龄子侄的朝臣心中活络起来。北漠虽苦寒,确是建功立业、快速晋升的捷径,何况还有两个月的考核期,进退皆有余地。一时间,殿内气氛微妙地松动了几分,不少人已在心中暗自权衡。
待这三件要事宣告完毕,承庆帝脸上已显倦色,不再多言,由内侍高声宣布退朝。百官依序退出紫宸殿,许多人背后官袍已被冷汗浸湿,心中皆知,这场席卷朝堂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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